蔸娘一隻手捏著畫筆的筆桿子,一隻手端著沉甸甸的木質調色盤,莉莉安女士幫忙把畫架和畫布都挪到了她的正前方,她不知措施地看著這空白的畫布。

“我真的沒有學過……”蔸娘向莉莉安女士投去一個忐忑不安的示弱目光,整個人像是受到了危機的動物,幾乎想要蜷縮起來似的。

“別擔心,這就只是一些顏料和一張白布。”莉莉安女士挪動椅子,坐近了,挨著蔸娘,在一起能看見畫面的位置上。

蔸娘低頭看著這些豐富的膏狀顏料,不知從何下手。

“就當做是在做遊戲,小孩子們的畫畫遊戲。”莉莉安女士提議道,“你看見了什麼、你聽見了什麼,你的夢,你的想象,你想怎麼表達,別在意那些專業知識,規矩啊結構啊光影啊,這都無所謂。蘇珊她喜歡一邊畫畫,用水彩筆在紙上,一邊給我講述她正在畫的故事。只是一個遊戲,親愛的。”

蔸娘點點腦袋,躊躇不決地用畫筆尖端,沾了一點顏料,抽出畫筆準備往畫布上塗。莉莉安女士聲音溫和地提醒:“不要太省顏料,這麼一點點根本畫不上去的。”說罷,莉莉安女士伸出了手,張開來虛虛地包裹在蔸孃的手上,微微欠身靠近她,問:“不介意我這樣做一下吧?”

蔸娘搖搖頭,身體緊繃起來,卻還是配合她的動作。

莉莉安女士握住蔸孃的手,引導她用點勁把筆沾上足夠的顏料,再牽引著這隻小巧圓潤的手,把筆懸在畫布前方,她停下來問:“你想畫在什麼位置,畫出什麼形狀?”

蔸娘想了一下,回答說:“豎著,就一段枝幹,差不多這樣的。”

“好。慢慢來。”莉莉安女士牽著她的手,引導著她慢慢用力,在畫布上慢悠悠地畫出一段豎著的比劃。完成之後,莉莉安女士放開了蔸孃的手,說道:“只要試過一次畫畫的感覺,後面你就知道怎麼畫了,別緊張,記住這只是一些顏料,一把普通的毛尖筆,完全受到你的控制。”說罷,她放下了手,又搭回自已的膝蓋上,保持著那副溫和慈祥的面孔,看著蔸娘。

蔸娘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面前的畫,臉上凝重地好像如臨大敵。

溫室裡的溫度很容易讓人感到放鬆,蔸娘不清楚是不是剛剛太緊張了,現在適應了環境之後感到有點疲憊。玫瑰花的香味不會沖鼻,暖洋洋地融合在空氣裡,似乎也在邀請著蔸娘,成為她剛剛不敢打擾的、油畫一般的場景中的一部分。

蔸娘是實話實說的,她在小學十二歲以後就沒有再畫過什麼東西,畫過的也是些歪歪扭扭的小人小動物,那都來自於小學美術老師略有些敷衍的美術課教學,簡單的兒童畫被貼在黑板上,或者影印下來分發在每張桌子上,只要學著依葫蘆畫瓢,能在課程的四十分鐘之內完成,交上去就可以了。當然班級裡也不乏有認真投入,對繪畫展現出極大興趣的孩子,他們甚至會把美術作業都帶回家,看上去就會花上大把發時間,完成這幅畫上,第二天帶著能讓自已感到驕傲的畫,帶來給老師。只是蔸娘不是其中一個,她會羨慕,但不會去學著他們那樣把精力投入進老師們和家長們並不重視的學科裡。

在空白紙張上畫點什麼,對她來說實在有些困難。她的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想著著是否會影響到藍老闆此次出差和琳達·赫裡伯託的交易談判,這塊即將被她添上更多顏料的畫布,是不是也是對方所說條件的一個部分。

眼前的白色畫布上一有一道橘黃色的豎線,還不是很平整,它似乎都在催促著蔸娘:快點完成你的任務!

“是不是我在邊上看著,讓你感到緊張了?”莉莉安女士輕聲地詢問道。

蔸娘急忙搖頭,誤以為這是一種催促,“不是的,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要畫什麼。”

莉莉安女士緩緩點點頭,手放在下巴上輕輕摩擦了了兩下,提議道:“或許,你可以試試畫出,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個畫面。”

“第一個畫面?”

“要不要,玩一個遊戲?”

蔸娘點點腦袋,輕輕說了一聲:“好的。”

“那,我說一個詞彙,你說出一第一反應聯想出來的詞彙,好嗎?”

蔸娘再次點點腦袋,放下手裡的畫筆和畫板,轉過來和莉莉安女士面對面坐著。

莉莉安柔和地笑著看著她,說:“那麼我要開始了,只能想一秒哦。”

“好的。”蔸娘閉了閉眼睛,低了一下腦袋,像一位規矩的日本武士似的。

“天空。”

“藍色。”

“花。”

“工作。”

“太陽。”

“夏天。”

“叢林。”

“秘密。”

“渡輪。”

“海風。”

“揹包。”

“麻煩。”

“槍支。”

“威脅。”

“燈光。”

“小巷。”

“父親。”

“林……噢,不是。”蔸娘打了個結巴,愣著眨了眨眼,緊接著連忙解釋,“抱歉,我沒有想到我會說這個。”

莉莉安笑得更加柔和,“別介意,是我故意開了個玩笑。那麼,你現在有輕鬆一點嗎?”

蔸孃的肩膀確實能放鬆地垂下一些,坐姿也自然了不少,她深呼吸了兩口氣,回答:“我想是有的。”

“那麼,我們繼續?”莉莉安女士指了指被放在一邊的調色盤和畫筆,“如果你並不牴觸顏料。”

“當然,好的。”蔸娘再一次拿起了工具,面向那張幾乎空白的畫布。這會兒她似乎能夠想到自已能畫什麼了。

顏料的味道聞上去是一股怪異的工業香精味道,不是很明顯,在這間滿是玫瑰的溫室花房裡更不明顯。顏料在畫布上,會因為紋路,而變得深淺不一,如果顏料少了,那一抹色塊就會出現一顆一顆小小的白洞。繪畫似乎是一件需要很多耐心,耗費很多時間去做的事情,即便蔸娘覺得自已畫的東西很簡單,就像是孩子的塗鴉,但也會花上不少功夫。蔸娘小心翼翼地用畫筆勾勒出自已想要畫出的圖案,沒一會兒就覺得胳膊發酸。

蘇珊輕快的腳步聲出現在她們的後面,蔸娘還聞到了熱騰騰的香味。小姑娘往她們身邊的矮桌上放下一個野餐籃子,裡頭穩穩當當裝著一個裝著熱茶的白瓷茶壺,還有一套做成模仿花朵形狀的配套白瓷杯。蘇珊把茶壺、杯子一件件拿出來,有條不紊,雖然她還是個在換牙期的女孩,但是對做事已經有了比年齡更加沉穩的經驗,這讓她看上去有幾分老成。

野餐籃子裡還有一疊曲奇餅乾,也被蘇珊拿出來,放在茶杯邊上。

蘇珊又來到莉莉安女士的身邊,爬到了她的膝蓋上,她看著蔸娘正在畫的半成品,說道:“你是想畫一朵……”但是莉莉安女士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豎起手指放在自已的嘴唇前面,輕輕“噓”了一聲。蘇珊鄭重地捂上了嘴巴,跟著也對莉莉安女士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蔸娘對時間暫時失去了概念,只專注在眼前的畫布上,她雖然幾乎沒有經驗,但是用畫筆沾上顏料塗抹出一個形狀,似乎並不是很艱難的一項活動,她上手地還算快。她也知道不必要追求畫出來的東西多麼驚世絕俗,她依然不明白莉莉安女士的用意,和這個條件的最終目的,但是她現在心裡開始想著“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蔸娘感到胳膊酸得想要休息的時候,她覺得這幅畫算是完成了。

“完成了?”莉莉安女士問道。

蔸娘一邊放下調色盤和畫筆,有些疲憊地點點頭,說道:“是的,我畫完了。”

這幅畫的筆觸和邊緣顯示了作畫者的技術生澀,並不是一位經常進行繪畫的人,並且性格十分謹慎。她用一片綠藍色來表達了平地,平地上孤零零地開著一朵纖細的花,花的枝幹是暗黃色的,花瓣卻是藍紫色的,上方畫著一些形狀很可愛的雲彩,下方在藍綠色下面,是從花朵的根部慢慢往下衍生出來的根部。畫的內容很簡單,甚至有些單調。

莉莉安女士探過身子看蔸孃的畫。蔸娘感到害羞難為情,抿起了嘴唇,等待被點評。

“你介意我收藏起來嗎?”莉莉安女士問道。

“這只是隨便畫畫的……”蔸娘緊張地縮起肩膀來,對莉莉安女士的好意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受。

“不願意嗎?”莉莉安女士眨了眨眼,又說道。

蔸娘連忙擺手,腦袋左右搖動:“不是這個意思!我願意的!您會喜歡,我很感謝!只是,我畫的不好看的,我擔心著只是佔了您的地方。”

莉莉安女士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把她聳起來的肩膀往下按了按,“不要這麼覺得,你畫出任何,都是有價值的,蔸,親愛的。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收藏起來了。”

蔸娘還是有些侷促,看著自已的畫擺在畫架上晾乾,而邊上不遠處就靠著莉莉安女士的畫作,雖然只畫了一半,但也看得出來,完成後是一幅用筆細膩,描摹仔細的油畫。她再看看自已簡單的作品,有些地方甚至還露出了畫布原本的顏色,沒有被顏料蓋住。

莉莉安女士遞過來一杯斟上了紅茶的白瓷茶杯,蔸娘微微彎腰低頭,雙手接過,說了一句:“謝謝。”

“明明你是被林先生派過來,和藍女士一起參與他們之間的生意的,卻因為我一位多年不問世事的老太太,用了身份的便利,要求你抽空過來陪我,花費了一個下午。”莉莉安女士喝了一口紅茶,語氣平和地說著。

“沒有。不是這樣的。”蔸娘捧著茶杯,連忙辯駁道,“其實我就是跟過來,我也不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昨天的宴會,都是藍姐帶我進去的,也都是她在和別人社交,也是她為了生意在努力,和赫裡伯托夫人交談,我就像個透明人一樣,在她旁邊而已。所以,您邀請我來,我很感謝,誠惶誠恐……我也不知道自已怎麼能夠,重要到成為條件的一部分。”

“噢,條件?”莉莉安女士驚訝地抬了一下眉毛,“原來,琳達和你們說的是,你也是你們這次談生意的交易中的一部分?難怪,還害得你這麼緊張,一直小心翼翼的。她可真是……”說著,她搖搖頭無奈地笑道,接著,由看向蔸孃的眼睛,和她真誠地解釋:“你不是什麼談判的條件,琳達只是習慣做事帶有價值,工作起來認真謹慎而已。但是,我請你來,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條件’,而只是一位老太太想要透過孩子,來敘敘舊。”

蔸娘這會兒放鬆了不少,背部和肩膀漸漸舒展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不太明白事情緣由的疑惑,不解的目光從她水汪汪的眼睛裡透出。

“我曾認識一位‘蔸’,在我很年輕的時候,大約五十年前。”莉莉安說道。

蔸娘心裡暗暗算著,五十年前是個什麼概念,那時候蔸姨大概十五六,媽媽根本還沒出生。

“我知道你們叫蔸的女人,是會由母親交接給女兒的,我一直覺得,這是一支很特別的僱傭殺手家族。”莉莉安女士繼續說道,“在時間漫漫長河中,世道變遷,幫派興起再衰微,人從少變成多,再變成少,而蔸,從來都是一個人的。雖然我知道那個人是不斷變化的,但是,多麼像一座守望著寬廣海洋的燈塔。雖然不過幾個人,但是卻比許多幫派更穩定,也更長久。你的上一位,也是媽媽嗎?”

蔸娘搖搖頭:“她比較特殊,是平民。”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小聲地說道:“難怪。”接著她又和眼前的新任的蔸說:“四十年前,那位當時在任的蔸,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任務,之後就沉寂了許多年,再次出現,已經不是曾經的蔸了。”

蔸娘知道的甚至比眼前這位年長的女性知道的更少,關於“蔸”的許多事情。她正要問,但是莉莉安女士先開了口:“我本來是想問問我的老友,她最後去了什麼地方,透過年輕的蔸,但是,你的入行契機似乎比較特殊?”

“我確實是如此。”蔸娘咬了咬下嘴唇,“您說的,甚至我不曾從我的導師那裡聽到,她似乎不願意和我談及過去,反而,很多關於‘蔸’的事情,都是我從其他地方,一點一點聽來、再拼湊的。”

莉莉安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含藏了一些欣慰,又像是透過她看見另一位故人。看了好一會兒,她拉起蔸孃的手,握在手心裡:“我或許本應該給你分享一些我知道的事情,但我又有私心,大概是還想有再見到你的機會。之後吧,你會在很多地方,瞭解到‘蔸’的過去,可以帶給我分享,我也會給你相應的交換,你看怎麼樣?”

蔸娘幾乎要陷進她溫柔的雙眼裡,只覺得,應該可以信任眼前這個人。於是她輕輕點頭,手握了握莉莉安女士的拇指,說道:“好的,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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