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也行,那你們兩口子好好給他們說道說道,可不能錯過這大好的機會。”

“我就先回去了,家裡還有幾個後生呢,看他們一副怕生的模樣,該是在外面待久了,都忘了家裡的味道了。”

兩個老太在門口說了很久,老朱不好上去插話,只是在一旁看著院落裡同樣在休息的家禽。

自然,在這期間,他是一直在豎著耳朵聽兩個老太對話內容。

聽著她們說選上糧長有多麼的光榮。

糧長,光榮。

這兩個完全不搭邊的東西,居然有一天能夠被他聽見。

要知道建國十九年來,錦衣衛報告上來天下財主群體,最不滿的一項政策,就是這一樣了。

但南河,卻全然反了過來。

聖府,聖武。

實際上一直在明爭暗鬥,互相較勁的兩方,也在兩個老太太口中被並列提到,言語間未有偏頗。

他們在誇趙徵的同時,居然沒有忘記帶上他這個聖武皇帝,為什麼?

本來皇帝朱重八已經做好準備,那就是來到南河後,萬民敬趙不敬他。

可是他看到的,聽到的,卻完全相反。

是自已氣度窄了嗎?

趙府靠著水君在這裡積累起如此高的名望,真就任其浪費,事了拂衣去,而不加以利用?

那趙府如何……

老朱想到這裡,下意識摸了摸自已的衣懷。

而近在他眼前的家禽圍欄裡,負責報曉的公雞也在一直死死的盯著他。

雙方忽然就來了一個對視。

不對,該是二對一的對看,禽類因為視野廣度,更習慣偏頭看物體。

“一隻公雞居然也敢不正眼瞧咱!”

老朱看著對視後,更加護著母雞與小雞的公雞,內心莫名一樂,複雜情緒也終於得以緩解。

又想到剛才那老婦說的家裡怕生的後生,他是徹底放鬆了開來。

因為那些所謂怕生的後生,個個在皇城裡,其實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皇城錦衣衛,不過是平常不用外放,外放就是為了抄家。

這一次,進了尋常百姓家,卻是受照顧,不習慣罷了。

“哈哈,妹子當家的還真是個妙人。”

“公雞就是這樣,畢竟那雙眼睛看東西的角度就不一樣,平時會跑急時能飛,自然不怕人,不然報曉打鳴怎麼那麼有精氣神呢?”

老太終於是送走了自已的姐妹,帶著任務來到了老朱身邊。

所謂不知者不怪。

故而陰暗角落裡的二虎,看著老婦靠近僭越的動作,沒有任何動作。

老朱聽著老婦的話,同樣也感覺有些奇妙,不過他更多的還是覺得奇怪。

怎麼兩個老太交流完後,這平常百姓家的老婦,得了要說服自已去選糧長的任務後,膽子好像一下就變大了?

古怪!

是了,自已從進了這個村子後,就感覺有些奇怪。

家家不關院門,家裡老婦老頭也不分誰來當家,眼下就是,老頭在屋裡,老婦來找自已說話。

當下展現出來的精神面貌,更是比京城百姓還要好。

為什麼?

老朱感覺自已只要能抓住這其中的關鍵,那就能就抓住趙府暗謀的把柄。

“老姐姐剛才的話,咱都聽全了!”

“老姐姐放心,讓老哥也放心!”

“無論是選糧長,還是替鄉親們去聖府上香一事,咱都接了!”

要套話,就先給甜頭。

主要是,眼下他也不可能隨便就給人苦頭。

“看來妹子當家的,家產豐厚啊。”

老婦一聽老朱全部答應了下來,臉上笑意綻放,過後,又恢復了正常老婦模樣。

好像剛才說話帶著條理的不是她。

直接就給老朱整不會了,知道自已家產豐厚了,然後就沒了?

“老姐姐,不用關門嗎?”

想要繼續套話的老朱看著院門還是沒關,走過去準備幫她關上。

“不用,開著吧,要是還有過路的人需要幫忙,能幫得及時。”

原來如此。

開著院門就代表著屋主人願意提供幫助。

“可是這些家禽……”

老朱指了指自已剛才站立的禽圈角落,繼續套話。

院落的設定,一般主要作用都不是為了彰顯自已家大業大,而是為了遇見變故,屋主人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反應。

言下之意,老朱就是在問,難道不怕歹人。

要知道,就是京城也難絕偷雞摸狗之輩。

良好的風氣,能夠讓好人放心的釋放內心的善意,卻也能讓心毒的歹人,更加歹毒。

“不怕,看來妹子當家的確實是離家久了,現在晚上都有里正和衙役四處巡邏咧。”

“要是遇到大事情,村裡還會有人敲鐵搖鈴。”

“……”

聽著老婦的解釋,老朱一臉不可思議,放下了在院門上的手。

“老姐姐你說官兵在晚上都會巡邏?”

“不然嘞?當好人又不是當傻子。”

老婦搖了搖頭,弓著背看了看家禽圈裡有沒有蛋。

“……是這個道理。”

京城有宵禁,夜晚有巡邏官兵,他知道。

各布政司下府城裡也有巡邏官兵,他也知道。

但是南河,這個普通村落裡,也會來官兵專門巡邏?

“不過老姐姐,這霜災都過去了,那些老爺還捨得發錢驅使官兵?”

夜晚屬於休憩時間,讓屬下無償加班這種事,老朱不覺得受到趙府影響最深的南河也會這樣。

他唯一想到的解釋,就是因為霜災的發生,所以這裡的官員延長了戒嚴的時間。

畢竟造成所轄人口流失,可是大罪。

可問題也在這裡,霜災不是已經過去,朝廷的救災糧已經發下來了嗎。

那還如此幹什麼?

“什麼發錢?老爺們也在一起巡邏咧。”

“周王殿下,不是,是趙大人留下過話,霜災前的天地異動沒有趕上,那之後的恢復一定要記錄下來報給朝廷。”

“那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就能心中有數了。”

“妹子當家的還不知道吧,那些老爺還會帶著種田好手,還給我們指點咧!”

“老婦也才知道,種地也是一門學問,那些老爺,不愧是咱們選出來的老爺啊。”

“咱們……選出來的?”

老朱心裡的疑問,聽到老婦最後這句話,終於解開了大半。

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

“對啊,咱們選出來的。哎呀!你看,光顧著說話了,快進屋去吃飯吧!”

“誒!好!”

老朱腦袋還處在恍然大悟與混沌中反覆,下意識就跟著進了屋。

……

當夜,老朱與馬皇后在吃完飯後,在老兩口的盛請下,住進了主屋,兩個老人則是去到了自家孩子的那屋裡。

玉兒守門,二虎守牆,無數錦衣衛在黑暗中緊盯著所有風吹草動。

老朱與馬皇后,放心的談論起今夜的所見所聞。

“怎麼樣?今天有沒有收穫?”

馬皇后早看出了老朱在院子裡,與那才認的老姐姐一番談論後,回來就陷入心不在焉的狀態。

“是奇怪……”

老朱在馬皇后面前,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直接皺起眉頭就是搖頭。

“如何奇怪了?”

“依我看啊,若是天下皆如南河,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盛世。”

老朱在院子裡交談,馬皇后自然也在屋子裡獲取到了很多資訊。

“是盛世啊。”

老朱聽見馬皇后的話,也沒否認。

“可妹子,難道你就沒有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咳咳!奇怪這裡的百姓,官員,衙役都各司其職,為王朝盡心盡力?”

馬皇后話裡夾帶著咳嗽,老朱趕忙遞上水,再輕拍她的背。

“你啊,就是多疑慣了。”

“是是是,咱多疑。”

在這種時候,老朱自然沒有再多說其他。

“還有,重八你有沒有想到一點。”

但是馬皇后有話說了。

藉著夜色,與最貼近當初兩人相處的場景。

昏暗的油燈照耀下,老朱看不清馬皇后的神色,只是點頭。

“咱聽著呢。”

馬皇后見他這模樣,嘴角微微勾起:“今夜見聞後,再看那些豪紳財主的聯名血書,你覺得還有威力嗎?”

“……!!!”

一語驚醒夢中人。

皇帝朱重八聽見這話,腦中彷彿響起一聲驚雷。

是啊,那些個萬民書背後的財主豪紳們,打的口號不就是再也沒人敢當糧長,為朝廷出力,天下將人心惶惶嗎?

他這個皇帝雖然從來沒有把那些人放眼裡,但先來南河的原因裡,不就有這個考慮!

殺掉那些豪紳財主容易,再找人來辦事卻是麻煩。

現在有了南河做典範,誰敢再言人心惶惶。

現在再處理那些豪紳財主,就是翰林院那些學士一起來,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扒拉!

“所以你看,天牢裡的那些趙府族人,是不是就該放了。”

馬皇后藉著油燈炸響,笑看老朱。

老朱也終於反應了過來,自已妹子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圈。

可是你說毛病吧,他還真找不出來。

“天晚了,再看看……”

“現在是太子監國,咱還一直插手算什麼回事。”

毛病沒有,但要就這麼把人放出去。

老朱又不想了。

因為在他心裡,沒有問題的趙徵,比有問題的趙徵,更需要重視。

何況天牢裡可足足有十一個。

這要是再放出來該如何處理?如何安排他們的位置?

讓整個朝堂的文武一字排開,哪哪兒都是趙府的人?

至於再放出去,那就更不可能了。

當時是災情緊急,加上自已需要把柄,更需要趙府內兩個派系爭鬥起來。

現在的趙府工部侍郎家主,顯然在當日,與那些個激進派的關係有所緩和。

放出來,不妥。

只有繼續關著,還在外的其餘十四個趙府激進派,才會繼續對京城趙府對立。

現在這個趙府家主,才會繼續在工部盡心盡力為他造飛機,只為掙功勞,解救自已的那些族人。

“……”

馬皇后見身旁皇帝朱重八的表情,就知道自已勸不動了,只能以後再說。

老兩口終於還是各懷心事,睡了過去。

……

直到第二日。

“娘!孩兒回來了!村口咋停了那麼大一隊人馬。”

老朱與馬皇后被盛情留下來吃過早飯,要走時,一個斷臂的中年人拉著一個小孩終於出現。

“這……”

老朱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個中年人斷臂是因為刀傷。

結合南河,被徵調最多兵役,也是日月王朝設立最多軍屯衛所布政司的背景。

他一下子就想到,這個中年人,收留他們的老兩口的孩子,是為他王朝穩定出生入死的退養兵役。

難怪這家院子比較大。

日月王朝進入盛世後,加上國稅衛的設立,和之前奉天殿喋血夜事件。

退養兵役裡面的蛋糕,還算乾淨。

馬皇后也一下就想到,向老朱看去。

看吧,因為誰。

“娘!先生昨晚又教了孩兒幾個新字!你們孫子記得比孩兒還要多呢!”

“家裡來客人了啊!”

老朱兩口子看著外面,外面的中年人,大柱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

“叨擾了,我們正要啟程回家!”

馬皇后上前,摸了摸小孩的臉,然後從自已身上取下了一個玉墜,放到了小孩手裡。

“來者是客!這怎麼可以!”

中年人趕忙拿過玉墜,就要還給馬皇后,他還不知道這一個玉墜,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收下吧!”

“回來一路順利,不散財還怕出意外。”

老朱盯著中年人的手,無形中散發出威嚴。

中年人看著老朱,再回頭看不知何時,突然就出現在自已身後的大隊人馬,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謝謝老丈了。”

“小柱還不快說謝謝!”

“謝謝爺爺!謝謝奶奶!”

小孩嘴巴很甜。

讓老朱與馬皇后臉上不自覺就掛起了笑。

……

看著車隊開動後,這個大柱才終於敢回到屋裡。

他趕忙問向自已老爹老孃,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京城回來的行商,還帶著自已妹子去京城瞧病呢。”

“他要去選糧長,還要幫咱們給聖府祠堂送香,是好人。”

見自已老爹老孃都笑呵呵。

大柱這才放鬆了下來。

這放鬆下來後,他也開始端詳起剛才自已兒子收到的玉墜。

既然是往返京城的行商,那從其夫人手裡送出來的玉墜,肯定不簡單。

說不定,以後自已孩子娶妻生子都不用擔心了。

然而待他看清玉墜的質地後。

瞳孔,開始控制不住的緊縮。

“!!!”

啪!

“怎麼了?”

聽見房門突然響動,老頭老頭在院子裡看了過去。

卻看到自家兒子著急忙慌就往村子村正方向跑去。

“大柱去村正家裡幹什麼?”

“問村正同志學問上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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