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再遇

他們可記得,上一個穿青衣從這進去的,出來時可是昏著被人抬走的,仔細瞧去還可見到那青衣下半身溼轆轆的一片,當真是既失了看財利又丟了名聲。

但眼前這個官員竟不嗅不鬧就走出來了,這倒是稀奇。

不過既然他今日已過了陛下這關難關,日後運途或許就該平坦了。

兩個侍衛收回視線,繼續默默無聞守衛在高大輝煌的殿前。

宋帝處政養息的宮殿有許多處,為了步行方便,便將幾處重要的殿宇樓閣築在太極殿周邊,加上些其他亭臺和道路,整個內禁區佔地十分遼闊。

大路的御道是不允准小官走的,領路的公公帶著衛玉彎彎繞繞走了許多小道才終於走到花園區。

御花園一處屬後宮,原本外男是不允踏足後宮的,但內禁區的道路規範頗多,為了避免再添新路的麻煩,便也預設了讓那些小官從花園走出後宮,反正能進太極殿的小官出來後也沒多少活路,讓他們見識見識皇官的豪奢也無妨。

只不過衛玉有些例外罷了,他能安然進去,也可無恙從中出來。

待走到一處名為玉液湖的地處時,正值小雪紛紛。

衛玉緊步跟在太監身後,又張頭小心打量著周遭。

御花園裡植滿了奇花異草,參天高樹。

每每春及,便有百花爭放,香豔無比;夏深時樹綠草深,寧靜清涼;更有秋中時,百果金燦,綴掛枝頭。

只可惜,現在是隆冬,除了幾點梅樹枝頭上的梅紅,臘黃,其餘只剩黑白相間,混沌一片。

忽然,一抹熟悉的新綠出現在視線內。

那抹綠綠得蒼翠欲滴,生機盎然,在色調單一的雪日,實在扎眼得很,叫人挪不開視線。

許是那抹綠太突出了,叫領路的太監也注意到。

他立馬停下腳步令衛玉低下頭。

待那女子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後,才繼續引著衛玉向前走。

他不忘解釋道:“剛剛那位是三公主,平日裡就愛遊逛,這裡是皇宮,比不得外面自由,這些規矩衛侍御史日後也得記清楚。”

“多謝公公提醒,衛玉記下了。”他這般答著,目光卻仍朝少女離去的方向探尋,奈何花園之大,那抹鮮綠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玉收回視線,心事重重。

原來是三公主……

建安坊,自官道走出向右拐幾個彎,再向左繞過幾座宅子,進入一條狹長的衚衕內,朝裡走三家便是官府分配給衛玉的房子了。

這塊兒距皇宮稍近,住在這的也多是朝中官員或有地位的權貴。

近日來京中乞討者越來越多,為了避免這些人影響到貴人日常生活,官府每日都會遣人來趕難民。

因為恰逢官差剛將一批難民趕走,所以衛玉自出宮後到回家都一路無阻。

官府分配的房子不大,應當說是很小。

進門後便見一空院,僅容三四人在內走動。

再抬眼看就是兩間房舍,一大一小,一間寢屋一間後廚。

沒有雕樑畫棟,豪奢大氣,所見之處平平無奇。

屋裡沒有僮僕,自然也無人來伺候衛玉更衣。

待進屋後,他似是累極了,換下身上青袍便躺上床沉沉睡去。

擺在擦得鋥亮的黑木桌上的畫卷軸忽然倒下,發出些動響,卻也未將人驚醒。

夢裡,又是那座雕欄玉砌的宮殿,他一身大紅色官袍站在大殿中央,仰視著臺階上的女人。

女人姿色豔麗,媚相天成,著一身紫色繡金鳳拖地長裙,端莊又攝魄。

她一步步緩慢自黃金鋪砌的臺階上走下,嘴角還摘著抹得意的笑:“丞相大人可是想通了?”

聲音甜潤,尾音勾人,再加上她這張絕美的臉,說她是這世間最蠱惑人心的生靈也不為過。

見他不說話,女人捂嘴又輕笑兩聲:“丞相大人少年英才,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連帶著令妹也是清麗可愛,玉骨冰肌。”

說到這,她停頓一下:“只是可惜了,大人不想籤應本宮的請求。本宮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便也只能便宜殿裡那些閹人了。”

衛玉的手已經握得青筋暴起,幾滴鮮紅的血珠順著指縫落下,滴濺在寬大的紅袍衣角。

面前女人仍舊說著:“這閹人嘛,受多了宮裡貴人的氣,待起低位的人來脾氣總要躁些,也不知令妹那樣膽小的性子受不受得住。本宮還記得,那日在地牢,侍女扔只死老鼠過去便將她嚇個不行,當真是好玩。”

“別再說了。”衛玉打住她,“我會讓陛下批准和親之事的,但前提是,你一定得將阿茹放了。”

“大人只要同意了什麼都好說”女人道:“後日,後日本宮一定要見到她被送走,只要大人做到了,本宮即日就放人。”

衛玉嘆了口氣,鬆開發紫的雙手:“好。”

話閉,眼前一道白光霎時穿透瞳眸,周圍景象也開始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見。

再次睜眼時,是在一處落雪飛舞的院落裡。

白雪茫茫,宅院淒涼。

他一身明黃法袍,身披袈裟,儼然是副僧人模樣。

他沉默躲在牆角,看著軒窗裡望著漫天飛雪發呆的婦人。

婦人一身綠色綢衣,相貌清秀又稚嫩,像極了那凜冬之時含苞欲放的綠梅,典雅卻又帶著絲絲愁緒。

她在想家嗎?沒有人回答他。

又不知過了多久,風雪漸漸大了起來,婦人將窗攏上,視線裡的最後一抹綠也消失不見。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隨即又踏出院門而去。

腳甫一落地,白光再次襲來。

雪野蒼茫的大地,周邊除了幾座營帳什麼都沒有,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這次,他是一身青衫,只是肉體虛無,似空靈風魂。他走進一座營帳去,血腥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