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扯著嗓子,瘋了似地喊:“天降血雨,天神發怒了!災兆,災兆啊!”

三日後,全村村民都獲痊癒,怪病絕跡。

村民們這才驚覺,他們口中的那場災兆,是解救他們於地獄的懸壺。

他們舉家歡慶,為大難不死張燈結綵。

而那個漂亮的一村之長葉隨香,再沒有在人前出現過。

葉隨香變成了醜姑娘,一夜之間身體發胖,還長了鬍子。

她悄悄躲在半山腰那棟三層樓閣裡,沒再出來過。

神靈拿走了她珍貴的東西,美貌,自由。

她再也走不出那棟三層樓閣,與樓閣成為了一體。

她的所思所愁都與那座樓牽連在一起,只要她想靠蠻力衝出樓閣,樓外就會有人粉身碎骨,被花瓣蠶食而死。

她從神女變成了害人命的妖怪。

“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早就知道你是個災星!怪物!”

“村裡這些年的災禍都是你這煞星招來的!”

村民們各個拿著刀,衝進她的樓閣,要殺了她。

宋寒風為她抵擋村民們的衝壓,可惜寡不敵眾,他被扣在了地上。

他親眼看見,她被眾人踩在腳下,利刃在她的肉體上劃開一道道口子,血紅的液體浸透她的衣裙。

“是她救了你們啊!是她救了你們……你們這些冷血的雜種!”

沒人願聽他的話。

“不能讓她死得太快!要讓她捱上千刀!血流盡而亡,才能告慰先靈啊!”

他們已經不把葉隨香當成人,手裡握著刀,就覺得自己是在刮割牲畜的肉,割的次數越多,他們越亢奮。

他們喪失了理智。

就連被壓在地上的宋寒風也是,宋寒風也失了理智。

他雙眼佈滿血絲,衝至門口鎖上大門,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周身殺意四起。

他像是被奪了舍。

一炷香的功夫後,樓閣上下遍佈村民的屍體。

他燒東風村,建西風寨,從此成山匪,日日守在她身側。

“這故事是不是太長了?”葉隨香朝聽故事的四個人揮揮胖手,試探他們是否還在聽。

沈無憂等人都急忙搖頭,異口同聲道:“不長,正好。”

“可你們好像都沒在聽。”

“怎麼會,”蕭麟說,“是姑娘的故事太感人,吾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胡茬姑娘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笑聲憨厚:“恩公這麼說,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很久沒人喜歡我的故事了……他們都說這是假的,覺得是我編出來的。”

沈無憂接話道:“大寨主生性純良,宋寨主捨身為義,果真人不可貌相。”

宋寒風被他吸引注意,問他:“還不知道郎君如何稱呼?”

沈無憂拱手道:“鄙人沈子玉。”

“沈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無憂沒急著做回應,反而看向了謝瀾。謝瀾未語,只點點頭,似乎是示意他,宋寒風可以信。

沈無憂沒再多思,屁股直接離開了椅子。

“宋寨主,請帶路吧。”

宋寒風將沈無憂帶去了閣樓。

兩人憑欄而立,腳下山河一覽無餘。

青煙繚繞,百花似錦,河流澎湃,不遠處那座激盪的瀑布,更是為此處景緻平添壯觀。

怪不得,葉隨香說這座樓閣成了她排解鬱悶的常去之所。

“有些理解葉寨主的心情了,此處風景甚美。”沈無憂感慨道。

宋寒風道:“隨香的故事半真半假,想必公子應該也聽出來了。來此是想告訴公子,隨香講的事情雖然不是全部發生過,但是她沒有胡言亂語,這座樓閣的鐐銬確實存在。希望公子日後不要當面挑破她。”

“這座樓閣的鐐銬?”

“沒錯,這座樓閣,是束縛她雙腳的鐐銬。”

“哦?”

“隨香出生時母親難產而死,村裡人傳她是災星,祖父被人扔下懸崖,祖母被人打死,父親代她走上祭祀臺,她冒雨跪在祭祀臺上哭兩天兩夜,村裡人罵她蕩婦說她不詳,決意殺她,這些都是真的。萬花簇擁在她身下,她受人敬仰,被奉為神女,許願解救村民於惡疾,包括我為她挺身而出殺絕村人,這些……都是假的。”

沈無憂疑惑更甚:“假的?”

殘酷的是真的,美好的都是假的。

宋寒風點頭:“那些假的,都是她做的夢。”

葉姑娘沉浸在夢裡,遲遲不願醒。

十載年輪,她一直被困在這座樓閣裡。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早就模糊了她心中現實和夢境的邊界。

“這棟樓閣束縛的是她的雙腳,而她的心,也被自己束縛在了這座樓裡。這些年,她不能也不願意踏出去一步。”

外面的世界對她而言滿是惡意和謊言。

外面的人對她而言,都是一副醜陋的嘴臉。

“不怪她,是這世道虧欠了她。”沈無憂心沉幾許,眺望遠山,“若葉姑娘所言有假,那真相呢,真相是如何呢。”

宋寒風苦笑:“我曾告誡過很多人,不要再和隨香辯駁這故事的真假,只有公子你,在乎真相是什麼。”

“村長第二次逼迫隨香祭祖時,是……我阿孃偷偷代她去了。阿孃說,隨香還年輕著。”

那日,路過宋家門口的人都行色匆匆。

宋母對葉隨香說:“咱們一家四口許久沒有飽餐,今日破例,買酒燒菜,大吃一頓。”

葉隨香素日能吃好幾杯酒,那日卻異常不勝酒力,僅吃一口酒就醉。

翌日醒來時,院角那棵將死的白桃樹,竟然奇蹟般地活了。

枝吐新芽,綠意盎然,葉子鋥光閃閃。花骨朵撥開枝葉縫隙,一個接一個露頭,為那綠瑩瑩的枝梢染一頭雪白。

“那白桃樹活了!”葉隨香擱下支窗木竿,一口氣跑到了白桃樹下。

她呼吸急促,輕微喘著粗氣,仰頭望著滿樹白霜,眼睛竟莫名一熱。一滴淚流出眼窩,鑽進了鬢髮。

“活過來了,它……”她抹掉眼淚,興奮地朝堂屋喊,“阿孃!你快出來看,你為我栽的白桃活了,它開的白花好漂亮!”

屋裡遲遲沒有回應。

“阿孃?”

她去堂屋找了一番,又小心翼翼走進阿孃的臥房,左看右看,只看見幾個老舊的木頭傢俱。

宋阿孃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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