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壯漢麻溜抬走了紀凌澤,與此同時,山路彎口處走上來一道熟悉的人影,就是那個把人擒上來的瞎眼壯漢。
沈無憂身體一僵,不自覺抓上了謝瀾的手腕。
他不是膽小害怕這個瞎眼壯漢,他是在做隨時逃跑的準備,就是逃跑,他也得帶上謝瀾。
萬一這瞎眼壯漢要整什麼么蛾子,謝瀾又不會武功,那他逃跑只能用兩條腿,鐵定跑不過這滿山寨子的胡茬壯漢。雖然……沈無憂他自己跑路也只能用兩條腿。
不管怎麼說,攥著謝瀾他覺得心裡有底。
謝瀾不覺手腕疼,反倒眼角沁著淡淡的笑,溫聲道:“殿下,不用怕,這是宋寒風宋寨主,他人很好。”
沈無憂忍不住唇角抽搐。
他人好?
把他們擒上來的人可就是這個瞎眼壯漢啊!
想想他們被擒的場面,實在慘烈。
沈無憂不通武功,所以當時具備戰鬥力的只有景域,蕭麟還有紀凌澤。
三個對幾百個,再怎麼厲害也得處於下風。景域他們三個人,被打得在土裡滾泥鰍。
這些人太狡詐,不動刀動槍要人命,而是把人欺壓在地上反覆吊打,既能振奮己方士氣,又能讓踐踏敵人的尊嚴!
一到寨子門口,瞎眼壯漢就直接把他們幾人扔在地上不管不顧,還叫他們吃了一嘴土。
沈無憂現在根本聽不進謝瀾的話,老子孔子都來也勸不動他。
他對謝瀾小聲道:“一會情況稍有不對,你就跟我跑。”
謝瀾看一眼屋內,道:“那位勇士恐怕一時半會脫不了身,他怎麼辦?”
屋裡就一位徒腳踹開房梁的勇士,可不就是蕭麟。
沈無憂頭也不扭,直直地盯著瞎眼壯漢的一舉一動,道:“他,不用管。”
一來他是胡茬姑娘的恩人,胡茬姑娘斷不會拿他怎麼樣。二來,他是皇帝的眼睛,跟在自己身邊總覺得彆扭,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甩掉他。
可惜他痴心妄想了。
瞎眼壯漢看見沈無憂已被鬆了綁,又看見謝瀾站在沈無憂身側,笑道:“你二人認識?”
沈無憂幽幽道:“不認識。”默默鬆開了謝瀾的手腕。
謝瀾壓低聲音道:“宋寨主雖然打著劫財的名義下山截道,但他不為財,為的是劫人,劫人送給屋裡那位姑娘,即大寨主。”
“把劫來的人送給大寨主?這大寨主不會是要強搶民男吧?”
不等謝瀾開口,瞎眼壯漢就拍拍沈無憂的肩,粗獷的聲音道:“是瀾公子太想見你這位老熟人!所以我就好心幫他一把,擒你上來見他!”
說著,瞎眼壯漢暢懷大笑:“沒想到,還額外順回來幾個壯丁哈哈——”
哈到一半,瞎眼壯漢忽然瞥到什麼,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不自覺將脖子扭向屋裡,看一眼正在握住蕭麟雙手的胡茬姑娘,視線又落在了地面上的那根樑上。
全寨上下都知道的事,只要大寨主動怒,這棟三層樓閣就有坍塌的風險。
小怒墜梁,大怒塌房。
“他奶奶的!誰惹寨主生氣了!”他指著蕭麟,一邊罵著一邊往蕭麟靠近,兩眼紅得跟兔子似的,“是不是你這個兔崽子!”
原來,人的悲歡真的可以只在一瞬之間轉換自如。
沈無憂自言自語式喃喃:“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一趟來得值,開了眼界。”
瞎眼壯漢這一來,屋裡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後,眾人的誤會才漸漸化解。
原來謝瀾之所以能受到西風寨的禮遇,是因為他在被擒這幾天,一直在教寨子裡的人識字。
原來瞎眼壯漢抓人送給大寨主,竟然只是為了讓人聽大寨主講故事。
原來瞎眼壯漢是寨子裡的二寨主,有名字,叫宋寒風。
原來那個大寨主胡茬姑娘,本沒有胡茬,她原姓葉,名喚隨香。
沈無憂,謝瀾,景域,蕭麟,一共四人,一人拉一把四腳椅,在胡茬姑娘的榻前圍成半圓坐下,齊齊望著側躺在榻上的胡茬姑娘,聽她細講自己悲慘的過往。
與此同時,能工巧匠們在修房梁,房頂會時不時傳下來“咚咚”聲,但這絲毫不影響沈無憂他們幾人聽得全神貫注,聽到動情處,總忍不住抹淚叫好,乖得跟幾隻哈巴狗似的。
主要是胡茬姑娘臂力驚人,生氣的時候反應速度驚人,沒人想和紀凌澤那樣在空中做飛人。
不過姑娘講得的確好。
她已在心裡將這故事打磨千百遍,也與人說了千百遍。
宋寒風說,大寨主最喜歡跟人說她從前的故事,日日說與人聽,她也從不厭煩,唯一令她愁悶的就是,每日聽故事的人顛來倒去就那幾個隨從。
說這話時,宋寒風站在葉隨香一側,挺拔身姿,昂首直立,宛若守護姑娘的將軍,沉靜的目光落在姑娘的側頰,笑道:“她不是嫌聽故事的人少才覺得單調,她是怕那幾個聽故事的侍從覺得乏味。因為她講的故事就一個,一個故事講了許多年。”
“那她為何不換一個故事來講呢。”
“她從十五歲起,就再也不能走出這座樓閣,也再沒經歷過那些叫人難忘的奇遇。她的宿命就是圈在這座樓裡……說故事給人聽是她唯一的消遣。”
葉隨香聽見這話,無聲地沉下眼眸,面頰的顏色晦暗不明,透著淡淡的憂傷。
這般沉靜的她,與方才那個將人舉過頭頂的奇女子大相徑庭。
她的思緒飄向了遠方,不是向前,而是向著身後的那些歲月。
那段歲月被蒙了一層紗,她漸漸看不清了,每日將過去說給人聽,是她在竭力逼迫自己銘記使命。
記憶裡的輕煙薄霧之間,坐落著一座烏雲山。
烏雲山蒼翠欲滴,四季皆春,久無敗葉。
山腳有一個安居樂業的村落,每臨東風,村落裡的遍地野花競相盛開,由此這村子得了名,名曰東風村。
她出生那日,河谷大澇,母親難產而亡,村裡的半仙說她不祥,要將她投河滅災。
她爺爺葉天德是村裡的村長,為保下葉隨香,他自廢一條腿,從此成了跛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