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未落,一位身著陳藍晦紫相間花衣的人便從眾兵的包圍圈外面騰飛而入,不偏不倚落在中央。

“蕭麟,把腰牌拿出來,請這位將軍過目。”

“是。”

蕭麟舉起腰牌,道:“衛皇司少使,蕭麟!”

那將軍認得衛皇司的腰牌。早年廣平王還沒有被遣派到犄角城來時,他就在廣平王手下任職,其間見過衛皇司的人不少次,自然識得他們的腰牌。

衛皇司嘛,小人多,名聲臭,不能輕易惹,否則要沾一身的腥,洗都洗不掉。

“衛皇司,久仰大名啊!”說著,那將軍朝沈無憂拱手,“末將虞城龍,見過世子。”

“既如此,將軍可願放行?”沈無憂道。

“那是當然,總不能苛待了世子。”雖是嘴上這麼說,可虞城龍卻並未下馬。

沈無憂剛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勢,卻又被幾個小兵攔住去路。

“將軍要出爾反爾?”沈無憂緊了緊眉。

“我同意不押世子一行入牢,可沒同意世子離開這裡。”

紀凌澤早看不下去了,他抱著臂吐槽虞城龍:“你娘們唧唧的到底要幹什麼?放屁一點一點地放你不嫌憋得慌?”

沈無憂:……

謝瀾:……

景域:十分中肯地點了點頭。

“放肆!”虞城龍臉色鐵青,當即下令要將紀凌澤帶走。

沈無憂橫出玉扇擋在紀凌澤身前,乾笑道:“將軍息怒,我身邊這個人得了缺腦症,智力有障礙,所以才出言不遜衝撞了將軍,還請將軍看在我的份上,饒過這個智障?”

“沈無憂!”紀凌澤剛要為自己的智商抱不平,就被景域臨脖一擊,倒了下去。

“你看,這小子腦力不足,已經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虞城龍只道:“犄角城有犄角城的規矩,世子貴為皇胄,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壞了這犄角城好不容易立下的規矩,否則叫旁人如何信服,若城中作亂四起,而世子一走了之,又叫吾等如何自處?還望世子移步方才那間客棧,否則末將只能強行將你們綁去了。”

沒辦法,他們只好回到客棧來了。

看著仍舊趴在桌子上打鼾的紀凌澤和來回倒騰水的謝瀾,沈無憂再次嘆了口氣。

總不能一直這樣待下去,他得想個辦法逃出去,哪怕出去一小會兒。

來這一趟,受這一遭,不能白來白受。他才不是真的閒得沒事來這種地方旅遊的。

“喝一口?”謝瀾端著一碗清水遞到沈無憂眼前。

水還挺清澈,起碼跟其他幾碗黃澄澄的水比起來,這碗水能清晰地看見碗底。但是沈無憂沒有接。

“殿下不渴?”謝瀾問得真摯。

沈無憂擺手:“嗯,不渴。”

“我知殿下喝不下,先放著,”謝瀾直勾勾盯著碗裡的水,低語道,“煮沸的水尚且含沙,難以想象生水會是什麼樣,這裡的情況遠比我們想象的惡劣。殿下適應得了麼?”

沈無憂笑笑:“當然了,你可別小瞧我。”

“我看殿下笑得有些為難,若實在不想笑,就不要強迫自己,時間久了,就厭煩笑了。”

沈無憂反問他:“你呢,你的笑都是發自內心麼?”

謝瀾答:“時有時無,人總得用笑掩飾一些東西。至少每次見到殿下,我的笑都是真心的。”

“謝瀾,場面話你最會說了。”沈無憂笑得淡淡,笑容裡帶著無奈。

“場面話也是時有時無,但對殿下,我沒說過場面話。”

“這麼說你對我說過的所有話,都是真的?”

“當然了。”

“這句也是麼?”

“當然。”

這時門忽然“咣噹”一聲被大風吹開,伴著疾風一聲呼嘯,無數黃沙撲面襲來。飛沙走石旋轉,籮筐廢物起伏跳躍,好似風在唱,它們在舞。

“怎麼回事?!”老闆娘急得跳腳,皺著臉一面關門一面嗔責,“小五那死小子跑到哪裡去了!門都關不好!”

屋裡那個一向愛乾淨的紈絝,出人意料地沒有躲開這場裹挾沙礫的風。它忽如其來,也戛然消散。來的那一刻,它掀起他的心跳,走的那一刻,它落定塵埃。

短暫而不熱烈。

門外的人呢?他想,他們也和自己一樣,躲在屋裡麼?

同樣沒有躲開這場忽然而來的風,還有一個戴著半臉面具的俊美男人。他好像被沙迷了眼,竟看見眼前的人熠熠發著光,也看見光芒身後的門外,是昏暗凌亂,黃沙滿天。

門外的人呢?他想,是無處可躲,被捲進風沙了吧。

“謝瀾,你方才攔我,是知道我要做什麼?”沈無憂問。

“不知,但我知殿下是有了和虞城龍魚死網破的打算,即便網破魚未死,受傷也難免,總歸不可行。”

沈無憂坦然笑道:“其實只要不死,受點傷沒什麼所謂。”

“也須看這傷受得值不值得,若值,可行。若不值,就算了。”

這裡是邊城,是座危城,是隨時有可能被敵國攻打的紛亂世界,城樓守衛也很有可能一夜之間就換了身盔甲,這裡沒有定數可言,凡事總得視形勢而定。

“忽然想起你我一齊登上元都北城樓時所觀之美景,倘若我們登上這犄角城之城樓,回身再看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悽之至。”謝瀾淡淡地說著,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外。

悽?

沈無憂順著謝瀾的目光又一次看向了門口。

一個女人顴骨突出,嘴唇乾裂,全身上下只剩一身骨架和一張皮,走的那兩步路,都沒力氣把腳抬離地面,破爛的鞋底與地面摩擦發出陣陣刺啦聲。

她手裡牽著一個十來歲的女童,女童面黃肌瘦,衣服髒亂不堪,正在啃一塊黑黢黢的幹饅頭。

女童仰頭衝牽著她的女人張了張嘴,口型好像是在說,“阿孃,我餓。”

隨即,女人往屋裡看了過來。

她一手拉著女童,一手扒拉著門框,前腳試探性抬了抬,沒敢踏進來,烏黑的眼珠在凹下去的眼眶裡來回打轉。

“店家……店家在麼?我女兒快要餓得不行了……可否施捨給我們一些吃剩的……”

沈無憂不忍再看,視線落在桌面上,肯定謝瀾方才的話:“是。悽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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