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打傷那兩位弟兄的是世子手下的人。”虞城龍道。
“子玉？”沈雲南似乎不相信，“他來犄角城了?”
不相信歸不相信，但心裡還是樂開了花的。
自從他被調遣至犄角城，就再也沒見過他的好侄子，說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虞城龍躬身道：“是，說是來探望王爺。”
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沈雲南簡直哭笑不得:“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現在身在何處？”
“關陰客棧。”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沈雲南反手打在虞城龍的臉上，怒斥道:“放肆！那關陰客棧是什麼地方？你竟讓堂堂世子住在那兒？”
這巴掌力氣不小，虞城龍的側頰剎那間泛紅，嘴角滲血。可惜他身材魁梧，體格健碩，這一巴掌並未撼動其身軀，耳光雖有凌人之氣，卻略顯蒼白無力。
自跟隨沈雲南以來，這是虞城龍第二次見到沈雲南發這麼大的火。
沈雲南第一次發火，是他們剛來到犄角城，看見犄角城之慘狀的時候。
之後，無論戰事有多緊急，他也不曾著急過一刻，始終穩謀遠慮。可現在因為一個沈子玉，素日穩重的廣平王竟然這般。
沉默半響，虞城龍才從怔愣中掙脫，拱手道：“您下過令，凡來自元都之人必須住在同一間客棧，末將以為，關陰客棧是犄角城最大的客棧，條件已是最好，世子不算委屈。”
“命令是死的，你也是死的麼？你不知道那關陰客棧是用來幹嘛的？”沈雲南冷眼移開視線，不再看虞城龍，“馬上去客棧把子玉接過來！”
“是……”
與此同時，關陰客棧裡，沈無憂坐得屁股疼，無聊到在客棧一樓來回踱步。
看似踱步，實則虛之。
他在找可以溜出去的地方，窗戶也好，狗洞也罷，哪怕老鼠洞他也能想辦法讓它掏成狗洞，然後再鑽出去。
無論如何，他得出去。
他總得去弄清，這犄角城到底有什麼能置謝舟城於死地。
直到踱至後院，他才真切地近距離感知犄角城的稜和角，方才被押解過來的路上，都沒來得及仔細觀瞻過往的建築，只顧著看過往的行人了。
不遠處，半球狀的塔尖之下是參差的灰牆樓閣，用來住客。門窗皆黑鐵鏤空花紋，裡間掛著擋沙的厚簾。
此景別緻，是疆城獨有的灰與黑色。
微風瑟瑟，黃沙滿地隨風起，了無人跡。與方才那間喝水的屋子比起來，這露天的空曠顯得蕭瑟得多。
“客人怎麼到這兒來了?是要再討些水喝?”說話的是客棧老闆娘。
這倒是個極好的藉口，雖然桌上那水他一口都還沒喝。
“是，口渴難耐。”他應得坦然。
老闆娘快步來到他跟前:“再討水可要加價的，一碗二兩。”
“竟多了一倍?”
一碗水二兩，怎麼不乾脆去搶?
沈無憂差點被幹澀的口水嗆過去，匆忙咳了兩聲。咳完卻道：“一碗水才二兩啊？這要擱我，可不得要它個二十七八兩銀子？老闆娘你還是心地太善良！”
老闆娘高興地張著大嘴笑，笑得合不攏嘴。本來她嘴巴就不小，這一笑，活像個炊餅。
“哎喲，我們開客棧不容易，趕路的人也不容易，苦命人何苦為難苦命人，稍微賺點就行了!”
“老闆娘真是個容易知足的人，待人接物倒也周到，”馬屁間，沈無憂猛轉話鋒，“您訊息的來路四通八達，肯定知道前轉運使的事吧？”
老闆娘看著沈無憂的眼神多了警惕，她甚至還悄無聲息往後退了半步，默然打量沈無憂。
這公子自都城而來，行事舉止低調，衣料卻是上好的綢錦，手上還時不時搖著柄玉扇，擺明是有錢人故意隱藏身份，眼下他又刻意提起王崇之，必然是想打探訊息。
賺錢的活計來了。
老闆娘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王崇之的事情我是知道不少，可要是當做訊息賣出去，公子得付我不少錢呢。”
沈無憂忽然笑了：“其實我對王崇之的事可不感興趣，剛才就是隨便提一嘴，老闆娘，你這訊息還是自己留著下飯吧。”
話沒說完，老闆娘就皺起眉來：“公子這是要跟我討價還價吧？罷了罷了，我少要點，一個問題三兩，成不？”
“我真不想知道。”
“得得得，一兩，一兩！”
“口渴了，我先回去喝口水，喝完再說！”
“行！一口價，一百文一個，不能再少了！”
沈無憂笑嘻嘻地道：“那您看您在哪兒說比較合適？”
老闆娘：“……”
未幾。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盔甲碰撞的聲音，緊接著就傳來粗糙的喊聲：“霍李氏！出來開門！”
老闆娘正與沈無憂說得起興，聽見這一喊叫，忙不迭奔到前屋去開門。
門剛一開啟，她就諂媚地笑起來：“喲，哪陣風又把虞大將軍給吹過來了？快快請進！小五——給虞將軍看茶！”
“來了！”聶小五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手裡還提著一壺冒煙的熱茶。
他一手拿碗，一手拿壺口對準碗口，頃刻間便倒出一碗熱茶，恭恭敬敬遞到了老闆娘手裡。
老闆娘接過來，衝虞城龍笑道：“將軍一路趕來辛苦，先喝口熱茶潤潤嗓？”
“不必。”
虞城龍環視一週，目光停留在一張桌上。一人酣睡，一人倒騰水，一人站得板正，唯獨沒有他要找的沈子玉。
“那位手持玉扇的公子去哪兒了？”
聞聲，謝瀾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門口。
景域也頓時警惕，抱臂的手放了下來，一副要打架的架勢。
老闆娘不答反問：“將軍找那公子作甚？可是他犯了什麼事？”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跟你有關係？快點把他找出來！”
當然有關係！那貨要是被抓走，她還怎麼從他身上撈錢？老闆娘滿心不服氣，可又不能跟虞城龍對著幹，便咬著牙讓小五去後院喊沈子玉。
結果小五還沒出前屋，就聽見後面傳來坦蕩的聲音：“讓我看看，是誰找本公子啊！”
只見一手持玉扇，身裹靛藍雲綢的沈無憂從垂地簾後出來，走得瀟灑，笑得肆意。
“喲，虞將軍啊，找本公子何事？”
虞城龍不解沈無憂為何以“公子”自稱，也沒有要配合的意思，只面無表情，微微欠身道：“王爺派末將來接世子。”
沈無憂抿唇：“那就走吧。”
出門時，他看一眼老闆娘手裡的水，連聲嘖嘖。
“您給虞將軍的水，怎麼給我們幾人的水不大一樣呢，老闆娘？我瞅著虞將軍的水尤其清澈，可我們的水就略顯渾濁了，”說著沈無憂猛地一拍腦袋，佯裝恍然，“明白了！原來給了錢就得渾水，不給錢就得清水啊。不得不說，老闆娘你待人接物真的是很有一套！”
多一眼也沒再看，沈無憂直接抬腳出了客棧。
景域扶著紀凌澤跟在沈無憂身後，經過老闆娘身邊時，什麼話也沒說。
謝瀾緊隨其後，他經過老闆娘身邊時，衝老闆娘笑道：“多謝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