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作別的這天沒有難捨難離。只是沈雲南清楚,此一別日後再難相見。
衣食用物、濾乾淨的飲水,都已經備得妥妥當當堆進了沈無憂回都的馬車裡。
沈無憂從馬車窗探出身子,揮手與二叔作別。
“小二叔!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鄔兮啊!”
長沙滿天的犄角城門外的百里處,頹黃的荒原之中,沈雲南駐足遠望,望的是當朝世子回都的方向。
祁鈺道:“王爺,是時候打道回府了。”
沈雲南沒有作聲。
祁鈺輕嘆:“那就再多看一刻。”
多看一刻就少一刻。
沈雲南特意派遣了虞城龍率一卒士兵護送沈無憂一程。
行了約莫百里,將要抵達鄰城,虞城龍和一眾士兵的護送任務也到此結束,便掉頭回了犄角城。
虞城龍告辭:“世子,一路保重。”
“有勞將軍相護。”
儘管僅剩一點路就能走出犄角城的邊界,沈無憂還總是追問車伕距離出城還有多遠,問了不下十次,連車裡的紀凌澤都聽得不耐煩。
直到終於抵達犄角城的邊沿地帶,沈無憂才算鬆口氣,看謝瀾的目光都變得慈祥,心想這人終於不再是定時炸彈。
他已經開始期待回到元都後的生活,吃著上等珍饈就著美酒,或是品茶笑談人生,再去勾欄裡看幾齣雜技過過眼癮,至少要看他個兩天三夜!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先回家跟沈攸安那老頭問安,叫他見見安然歸家的兒子,然後再泡個美美的浴,讓在犄角城曬乾的面板喝飽了水!
最後拿著證據交給皇帝,見證赤寒風獲罪之後,自己再美滋滋地接受皇帝的受罰,要是受完罰還能活著,就馬不停蹄幫柳風正名,如此也算替王曦月了一樁心願。
“籲——”
車伕忽然勒馬停車,馬車裡在坐各人心中都陡然一駭。
“怎麼了?”沈無憂問。
“麟少使忽然停下了。”車伕道。
沈無憂探出窗,望向領路的蕭麟:“蕭麟!有何異樣?”
蕭麟駕馬掉頭來到馬車窗外,回稟道:“一個姓王的娘子攔下路,想請世子載她一程。”
沈無憂掀開車簾來到馬伕身後,眯眼看向跪在隊伍前頭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王曦月。
“車裡還有座,快請她上來吧。”
若不是沈雲南怕委屈侄子,為他尋得一輛寬大的馬車,他就是想載王曦月都載不了,還是他這二叔最靠得住。
蕭麟回到隊首,衝王曦月喊了一聲。
喊了什麼沈無憂沒聽見,只是他看見王曦月起身朝馬車走過來。
“何人搭乘?”謝瀾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旁站著,冷不丁問。
“王曦月啊。”
“王曦月?”謝瀾的神色陡然緊張。
“謝瀾你不是見過王曦月麼?怎麼現在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她……”
沒等謝瀾說完,王曦月就已經來到馬車前,一聲不吭,只恭敬地朝沈無憂行禮,動作有些僵硬。
“不必多禮,快上來吧。”沈無憂道。
謝瀾卻拔劍對準王曦月,不肯讓她近身:“不可。”
他一直盯著她系在脖子上的細絹帶。
沈無憂注意到謝瀾的目光,立馬得出一個不得了的結論:謝瀾可能有點脖頸癖,就喜歡盯著人家的脖子看。
“殿下,她已經死了。”謝瀾冷冷道。
“什麼?!”
死了。
還能站著?
沈無憂脊背一涼,又將視線移到了王曦月的身上。
此刻王曦月臉色蒼白至極,雖然睜著眼,但是雙眼十分空洞,兩唇發紫,確實有點像死人的面貌。
“你怎麼知道她已經死了?”
謝瀾聲音淡淡:“她死的時候,我就在她面前。”
“你……”沈無憂嘴角一抽,頭頂莫名懸著幾絲涼氣,冷得他聲音止不住得輕顫,“你殺的……?”
沈無憂眼裡的涼意已經快要溢位來。
謝瀾沒有來得及答覆。
王曦月突然朝沈無憂擲出幾道銀線,細如蠶絲,剎那間就勒住沈無憂的脖子,生生勒出一條血線,與謝瀾一劍割喉留下的血線別無二致。
謝瀾當即攔腰斬斷銀絲,踩著輕功把沈無憂帶下馬車,遠離了馬車那個危險的方寸之地。
車裡的紀凌澤和景域聽見動靜也飛速下車,看見沈無憂脖子上的傷,兩雙眼睛又驚又恐。
景域當即抽出腰刀護在沈無憂身前,對著身體已經僵直的王曦月比劃長刀,一副準備決鬥的樣子。
紀凌澤倒是瀟灑,看見沈無憂脖子上橫一道血線卻還能好好地喘氣,忍不住感慨沈無憂真是命大,有個好謝瀾護著。
沈無憂無心同紀凌澤拌嘴,吃痛地要抬手去捂脖子。謝瀾先一步從懷中取出乾淨的細絹,敷在沈無憂的脖子上:“此絹用藥浸過,有利於傷口癒合。”
還沒聽到謝瀾對王曦月之死的解釋,沈無憂是不大願意搭理謝瀾的。但若不是謝瀾割斷銀線救了他,他現在腦袋已經和脖子分家了,這點好歹他還是知道的。
他不情不願地從鼻子裡“嗯”一聲,自己捂著脖子上那塊煞白的絹布:“鬆手吧?”
謝瀾當然聽話地鬆開了手。
此時空蕩蕩的荒原,憑空傳來一陣詭異的冷笑,笑宣告明離得很近,四周卻不見任何可疑之人。
蕭麟也聽到了這聲笑,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他當即帶人折返,很快圍住了馬車。
“躲在死人身後算什麼本事?”謝瀾冷眼看著馬車車頂。
話音落地,王曦月的身體轟然倒下,像是斷了線的木偶,那顆面容姣好的頭顱,也滾到了馬車底下……
與此同時,馬車車頂站起一個蒙著黑紗的女子,看不清其面容,似乎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蜷臥在馬車車頂。
蒙紗女一面收起手中的銀絲,一面走到車頂的邊緣俯視眾人,視線環繞一圈,最終落在謝瀾的身上。
“廢物利用也是一種本事,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逮人就殺?”
沈無憂看著車頂的女人,心裡犯嘀咕:你剛才不也是逮著我就殺?我不是人?
那蒙紗女微微昂著頭,一副傲慢的官家小姐樣,她那身行頭顯得有些寒酸,幾層素布製成的玄衣,貌似不大能配得上她優雅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