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沈無憂遣派回都的邸衛玄英給他回信,信上言明:謝舟城已經不在元都。

他從前舉棋不定數次,至今終於確定,謝瀾就是謝舟城。謝瀾死了,謝舟城怎麼可能還能活。

沈無憂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他白白忙活半天,像是做了一個夢。如今夢醒,他被打回原形……原來他還是那麼沒用。

《死亡事錄》預言的倒是真準,謝舟城將殞命於此——犄角城,一座疆城。

他從前以為,謝舟城死在犄角城可能是被仇殺,畢竟謝舟城惡名昭著,天下人無不盼望他不得好死,然而現在他才明白,也許害死謝舟城的不是惡,是天下共許的正理。

謝瀾被斬處的訊息,很快傳遍了王府的角角落落。

翌日。

景域停在門外,說有事要稟報。

沈無憂精神萎靡,在榻上翻了個身,“什麼事。”

“王爺在門外候著,說沒有侄子的允許不敢進來。”

沈無憂冷聲道:“那就不進。”

聞言,景域轉身,朝身後的沈雲南為難的憨笑。

這是當叔的兩天內主動來見侄子的第八次,可惜都被拒之門外。

沈雲南為這事鬱悶的時候,就到祁鈺的醫捨去坐坐。

他每回去,祁鈺都忍不住挖苦他一句。

“聽說一向正言厲色的廣平王為了不讓侄子記恨自己,沒少下功夫求和?”

沈雲南不承認:“你聽誰說的?”

“王爺的一言一行。”祁鈺一面寫醫書,一面研墨,有些忙不過來,就讓沈雲南過來幫他:“墨又沒了,快過來。”

沈雲南聽話照做。

其實他百般討好侄子,只是想在永別前,給侄子留下個好印象。

“祁大夫,最近你一天到晚都在寫醫書,我來你這裡,你連抬頭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沒有,這是不是怠慢了我這個王爺?”

“王爺可不要高看了自己,在我心裡,治病救人才是第一位。”

祁鈺仍舊沒有停筆。

第三日的傍晚,沈無憂正和鄔兮坐於聞風亭閒話。

沈雲南走進亭中,負手立於沈無憂身側,垂眸不語。

不知他要搞什麼名堂,沈無憂乾脆和鄔兮作別,起身要走。

沈雲南叫他再留一會兒,道:“還在生二叔的氣?”

沈無憂不應,也不理,出了亭子繼續往前走。

“不想見見死而復生的謝瀾麼?”沈雲南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令沈無憂停下腳步。

沈無憂回首,問道:“他在哪兒?”

“你倒是一點不驚訝。”

“我的驚訝都在心裡,”沈無憂一本正經道,“對二叔的感激也都在心裡。”

沈無憂昨天就知道謝瀾安然無恙,如若不然的話,他在謝瀾死的那一刻就已經歸西,靈魂也已破碎。

他之所以故意不搭理沈雲南,是因為他想讓沈雲南主動解釋解釋,為什麼縱容那些惡霸?可沈雲南根本不願意說這茬兒。

“我不告訴你謝瀾在哪兒,你就打算一輩子不理我這個二叔了?”沈雲南笑道。

“話不能這麼說,侄兒心裡還是有二叔位置的。”

“若非你說了要與謝瀾共赴死的話,本王沒打算饒了他。對了,可別跟外人說謝瀾還活著。”

沒過幾天,沈雲南自覺得了個寶物。

他剛一踏進王府,就掩不住滿心的喜悅,徑直奔向沈無憂住的那院。

“子玉,看看二叔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院裡沒見著人,他又直接奔向聞風亭。

虞城龍也慌里慌張跟著他東奔西跑,懷裡還抱著個一臂寬的鐵箱。

此時沈無憂正在和謝瀾閒坐,兩人聊的話題云云霧霧,時而說的很遠,遠到天邊,時而又聊得很近,近到面前的一盞茶。

“來此甚久,倒是有些想念賢月閣的茶了。”謝瀾道。

“等將來回了元都,我日日請你去賢月閣。”

“順便嘛……”說著,沈無憂將目光移向了不遠處正在趕來的沈雲南,“順便再給我這個好二叔也多寄來一些好茶。”

“子玉——”沈雲南一面喊著,一面快步走到亭中,命虞城龍開啟鐵箱。

虞城龍將鐵箱置於圓桌,“吧嗒”一聲開鎖,又“咣噹”一聲把鐵蓋子蓋在桌面上。

只見鐵箱底部鋪著厚厚的白綢,白綢中央安然躺著兩顆剔透的琉璃珠,一藍一白。

虞城龍道:“這是王爺用他珍藏多年的寶刀在齊半仙那裡換來的兩顆珠子,齊半仙說這珠子能保人長命百歲。”

沈無憂略微瞥一眼,道:“王爺,長命百歲留給你自己,我就要王崇之那兩本冊子。”

沈雲南:“……”

日暮西垂時,這兩顆珠子就尋到了主人。

那顆藍色的琉璃珠,掛在了沈無憂的脖子上。

沈雲南說,這藍珠色淺,好似萬里長空,晴朗無雲的天邊,恢宏而不失白瑕,正適合喜好乾淨的當朝世子。

至於那白色的琉璃珠,被祁鈺收在了他的藥箱裡。

沈雲南說,白珠尚志,可悽肅可荒蕪,貫穿生與死,非恆心救人之士不能有。祁鈺常年遊走生死之間,治病救人皆憑本心,不為塵俗所染,此好生之德。

“祁鈺,此珠很適合你,”沈雲南眸中泛笑,口中卻道,“不值什麼錢。”

祁鈺:“……”

自從沈雲南主動送了沈無憂一顆琉璃珠,叔侄二人的關係總算是有了破冰口,兩人能正常交流了。

可沈無憂每天一見到他二叔,張口閉口都是冊子。

“拿不到那兩本冊子,我就不回去。”

“二叔,冊子呢?”

“好二叔,冊子呢?”

“二叔啊,你就把冊子給我吧?”

“二叔?”

“二叔……”

“二叔啊!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您侄子嗓子都要冒煙啦!”

沈雲南:“多喝水。”

“……”

終有這日,沈雲南鬆了口:“真是敗給你這兔崽子了。”

元都來信,說關押在元都的犄角城百姓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這也意味著,沈無憂這個籌碼起了作用,他作為交換籌碼,須得速速回都了。

臨行前夕,沈雲南把兩本冊子交給沈無憂的同時,還交給他另一樣東西,一封信。

沈無憂問:“這是?”

沈雲南道:“柳風寫給王崇之的家書。王崇之把冊子給我時,把這封家書一併給了我,期望我有朝一日能為他妻昭雪。”

“那二叔為何交給我?”沈雲南一下子把所有東西都交出來,沈無憂到有點不適應了,想接又不敢接。

“小二叔……你在安排後事?”

“胡說什麼呢臭小子!”眼見二叔抬手要彈自己腦瓜崩兒,沈無憂連忙從二叔手裡抽走冊子和信封,躲到了一邊去。

“總歸來說這是元都的事,我遠居邊塞,行事不如你方便。況且,我怕麻煩。”

“把麻煩的事交給我啊,小二叔,有時候我嚴重懷疑,你是我親二叔。”

“這有何可懷疑的,我本就是你親二叔,”頓了頓,沈雲南又道,“信是真的。”

沈無憂茫然地看著二叔:“我知道啊,不然呢?冊子是假的?”

“沒什麼,隨口一說。”

沈無憂對此沒太在意,他只盼著喜滋滋回到元都,把這兩本冊子甩給皇帝,讓皇帝替王崇之做主,順便打擊打擊裴葉閣。

無論如何,沈雲南肯把冊子交出來,就說明他放棄了和朝廷對抗的念頭,沒有謀反之罪,也不會再有什麼殺頭之憂。

沈無憂今夜睡了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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