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敬他，卻也懼他。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的冷漠，一點點將她期盼的心磨平，從濃烈的祈望，到漸漸趨於平靜，再到心灰意冷。
真正的沈瑾瑤不知道多少次一個人在深夜裡傷心的哭醒，她只是希望他能夠分出哪怕一點點的關愛給她這個女兒。
她可以不計較他絕情的將她送出府，可以不嫉妒府中能夠在他身邊承歡膝下的女兒，甚至可以永留封安城，不再回京，只求他能想起她。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就好像遺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臨死前，她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對她會如此狠心。
沈瑾瑤慢慢垂下漆黑的雙眸，掩飾著眼底湧動的情緒，那是屬於真正沈瑾瑤的不甘。
“學堂的事，我知道了。”沈孝山沉如洪鐘的聲音響起：“我在信中問過你外祖，關於的你課業... ...”
十多年後的第一面，沒有問她過的好不好，沒問她是否習慣，沒問她一路可還順利，身體如何，而是將無關緊要的學堂事放在心上。
難道，他回來特意等在這裡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沈瑾瑤的眸底冰冷，真是可笑。
“封安畢竟是小地方，沒有盛名在外的大儒，你從前所學的那些東西大概都是一知半解，明日起，你便同你的姐姐們一起去文賢學堂讀書吧。”
“是，父親。”
她的聲音平靜，彷彿沒有任何起伏，心底卻嘲諷至極。
沒有當世大儒？呵。
她低眉乖順的模樣，讓沈孝山不由側目。
初暗的天色下，蒙影的燈籠在她的腳旁探路，依稀的光照在她稚嫩白皙的臉上，眉目如畫，長睫微動，一雙眼杏眼深藏秋波。
恍惚間，他好像透過她，看到另一個深埋在他心底的人，伸出手，想要觸碰：“婉婉... ...”
下意識的輕喚出聲拉回了他的神志。
看著沈瑾瑤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他收回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自嘲一笑。
姜雲煙已去世多年，從她去後，他聽信術士之言將她所生的女兒送走，沈孝山自知虧欠這個女兒太多，也愧對姜雲煙，可行軍打仗多年，他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在他的心裡保護沈氏一族是他的責任，即便他不信什麼災星轉世，甚至是那些話對他來說更是無稽之談，他也不能允許任何事，任何人威脅到沈氏一族分毫。
況且，他認為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
他從不覺得將家事放在後者有什麼錯，這麼多年，他頻頻領兵出征，在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數，根本無暇分心再去關心這個女兒。
這麼想著，他眸中的神色又沉了幾分。
他沒有想過女兒幼時對父愛有著怎樣熾烈渴望，更沒有看出沈瑾瑤此時心裡的怨。
“既以回來，日後你就不再是封安城中將軍府的小丫頭。”沈孝山出言提醒：“你是我侯的嫡女，日後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是我侯府的顏面，你的一言一行不止是你自己，還有整個沈氏一族。”
“瑾瑤明白。”沈瑾瑤的聲音不重，卻也透著陰晦。
如此明裡暗裡的敲打，無非是怕她在外失了禮數，影響侯府的名聲，這位父親，表面上大義凜然，實際上重名聲高過一切。
“另外，從明日起下學堂後，我給你安排了教養嬤嬤教你禮儀規矩，你不可怠慢，要用心學，日後定北侯能否保住百年昌盛，關鍵在你。”
話，雖說的隱晦，但白日裡她剛入府太后就送來許多的賞賜，就算她不明所以，現在也知曉的其中關鍵，更何況她早就清楚此次回京太后和沈孝山的目的。
新帝登基還未立後，眼下朝局不穩，為穩固皇權自然要迎娶朝中手握重兵的官員之女，而這個官員，太后和陛下選的是他沈孝山。
能足以與皇帝匹配的身份，也只有他沈孝山所出的嫡女。
如今，南嶽江山大半軍權都在沈孝山的手中，這可謂是塊燙手的山芋，用得好就是忠君護國，用得不好就是擁兵自重，功高蓋主。
沈孝山在朝堂，每一步都可謂是如履薄冰。
但好在，太后和皇帝有意聯姻，如此一來，朝中局勢安穩不說，沈家也可再上一層。
一舉兩得，沈孝山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是，想娶她沈瑾瑤，有那麼容易嗎？
知道她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半晌，沈孝山再未有任何言語，他看著沈瑾瑤仍站在距他兩步的地方不動，懂了女兒和他疏離，便沒再說什麼，只嘆息一聲後，道：“罷了走吧，去你祖母那。”
“是。”
沈瑾瑤再次福了福身子，規矩得沒有半分的錯漏，沈孝山忽然感覺這個女兒是不是太穩重了些。
幾個女兒中，她最小，明明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怎得如今卻是一副從容持重的性子，這與姜家來信中提到的沈瑾瑤實在太不像。
可她明明就是他女兒，難不成是才回來，還不是熟悉的緣故？
這麼想著，他轉身就朝著福榮院的方向走，沈瑾瑤守禮的跟著，斂去眸中的淡漠，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兩人身後，鳳翎微微蹙眉，用腹語對著凰翖道：“主子何必對一個凡人如此畢恭畢敬？”
凰翖道：“這裡是人間，主子既然來歷劫就要守人間的規矩，你以為誰都跟我們似的？”
鳳翎不以為然：“那又怎麼了？主子的身份放眼六界，誰敢不恭敬，怎麼就偏要守這人間破規矩，還這麼謙卑。”
知道她是瞧不得主子受委屈，凰翖想了想：“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主子的身份？那還不得嚇死她們？”
這麼說好像也對。
鳳翎想到主子的身份，感嘆一聲：“唉，人間無趣，還是回去好，有哪個敢給咱們臉色看。”
“人間短短几十年，匆匆就過去了。”凰翖勸著：“到時候咱們跟主子一起回去，再去瓊華殿取幾壇桃花玉露。”
說著她掰起手算著：“距離上次司境仙君埋下桃花玉露已經一百三十多年了，等我們這次回去，正好能趕上。”
想起桃花玉露，鳳翎懷念起那滋味，咂了咂嘴：“好吧，看在桃花玉露的份上。”
“你呀。”凰翖伸手，點了點鳳翎的額頭。
鳳翎吐了吐舌頭。
兩人齊齊望著前面不遠處自家主子的背影，凰翖道：“話說回來，你覺得憑我們主子的性子，會任人欺負嗎？”
鳳翎和凰翖陪在沈瑾瑤身邊幾萬年，想起那個曾經殺伐果斷，高深莫測的主子，不自覺的渾身寒顫。
她們主子哪裡是能被欺負的主兒？
想欺負她，只怕還沒來及的動心思，人就已經丟入無間煉獄，被業火燒得魂飛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