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靖南侯黃得功
六月初六，黃河、淮水恰逢汛期，西風激浪，白波如山。
雲梯關，黃蜚率領舟師四萬餘人、並將士家屬逆流而上，戰船綿延十里，首尾不能相顧。
黃蜚皺眉立於舷首，身後站著李甲。
這李甲本是黃蜚的親軍，跟著黃蜚南征北戰，後來累功官至總兵。黃蜚太湖兵敗時，他單騎救主，血戰突入敵陣，斬殺數十人，勇武堪比三國之趙子龍。
黃蜚死後，李甲與任源邃共同抗清，兵敗自刎。
這時，一個大浪拍在船上，幕僚任源邃剛要上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李甲隨手扶住。
浪頭一個連著一個，任源邃晃了半響才站穩，作揖道：
“大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若進了運河，舟師單行不能旋轉，岸邊只需一千騎兵追著戰船放火，必敗無疑！”
黃蜚一直在遼東和清軍打仗，南京失陷後，他還大敗清兵於燕子磯、龍潭一帶，豈能不知兵？
“無妨，本鎮已致書黃得功，請他接應。走海路日久，恐誤了陛下大事！”話雖如此，黃蜚卻眉頭緊皺，對於高傑和劉澤清是否敢動手搶船，心裡沒底。
任源邃聞言，也無話可說。他只是個沒有官身的幕僚，能出謀劃策，卻不能替主將做決斷。
其實，朱慈炯已經在京營給他留了個監軍位子。按照京營改制時的規定，監軍與主將同級，只是分工不同。
任源邃本是一個沒有功名的生員，平日裡窮困潦倒，從未受過朝廷點滴恩惠，臨到砍頭時，卻堅持站著死。
清吏強迫他跪下，任源邃對著監斬官大喊，你難道不是大明臣子嗎？“見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
國之義士，沒有功名在身又如何？縱使群臣反對，朱慈炯繞過內閣發中旨，也要賞他個高官厚祿！
儀真。
“啟稟侯爺！”管家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皇上……皇上進城了！”
黃得功正和母親徐氏吃粥，聞言大驚，“皇上來了？現在何處？”起身就要跑出去迎駕，又慌忙回身施禮，“媽，兒去接皇上，你慢慢吃！”
大明在官宦家族中，兒女稱呼父母為“老爺”、“奶奶”；應天府民間則稱母為“嬤嬤”或“孃”，俗稱“媽”。
黃得功早孤，靠母親釀酒把他拉扯大，本是貧苦人家出身，“媽”叫習慣了，如今封了侯爵便讓他改稱“奶奶”，還真叫不出口。
“說得甚諢話！”老太太臉色一板，“皇上駕臨，那是天大的事兒，快去接駕，我也收拾收拾！”
朱慈炯走在城中，發現這儀真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竟要盛過瓜洲！
更難得是，巡城兵丁列隊而過，街邊小販照常吆喝，孩童追著玩鬧，毫不畏懼！
怪不得黃得功駐守過的地方，廬州、桐城、定遠百姓都自發為他立了生祠，著實駐守一地，便護一地百姓安穩。
史書記載，“其軍行紀律嚴，所過無犯。”卻無虛言！
須臾，但聽得馬蹄聲急，黃得功於遠處下馬，趨步而至，叩拜道：“臣惶恐，未曾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靖南侯快起！”朱慈炯笑著抬了一下黃得功手臂道，“咱也是想看看這儀真的風土人情，叫你這麼一鬧，也看不成了，走吧，去你府上討頓餐食！”
“臣這就帶路！”黃得功把自已的馬牽了過來，又吩咐親兵道，“快去，讓府裡備膳！”
那親兵正要打馬飛奔，朱慈炯擺了擺手，“不必麻煩，咱都餓了一早上，有什麼吃什麼！”又看向黃得功，“又不是在朝堂，一口一個臣的，你也不嫌累得慌！”
黃得功咧嘴一笑，皇上這脾氣，跟他對路！
朱慈炯知道，這黃得功雖勇悍絕倫，卻沒什麼文化，也就沒跟他咬文嚼字。
不止沒文化，黃得功性格也粗獷得很。福王朱由崧即位後，不理政事，詔書大多出自一群小人之手，黃得功有時接到詔書，會當著使臣的面罵罵咧咧把詔書撕毀。
傳到後世一些史學大家那裡，就變成了他囂張跋扈的佐證，說他因為詔書內容不合心意，就爬起來大呼：“去！速去！吾不知何詔也！”
然而忠義出於天性，史可法督師淮揚，四鎮去參見，高傑、劉良佐、劉澤清私下商議說，吾輩已封侯伯矣，跪他作甚？
被黃得功給聽見了，就威脅道，我先下拜，你們誰敢不拜督師，我就派兵打誰！高傑等人被逼得沒辦法，才按照禮制拜了史可法。
這樣的人，你說他囂張跋扈到目無君主，朱慈炯不太信。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見到遠處一座府邸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中門大開，門前有個老婦人帶著一個方臉青年跪候著。
朱慈炯下馬快步上前，攙扶起老婦人道：“太夫人一把年紀，行這般大禮做甚？”
黃母愣了愣，她第一次見皇上，戲文裡皇上那一怒，便要人頭滾滾，也不是這樣啊？一時竟不知如何答話！
“太夫人現今身體可好？”朱慈炯又問道。
這有問有答的，黃母便能開口了：“託皇上的福，身子骨還算硬朗！”
朱慈炯知道，黃得功母親幾個月後就過世了，葬在了儀真方山。後來黃得功護主而死，部下知他孝順，便收殮屍體葬在了黃母墓旁。
看老太太這硬朗樣子，怕是急病，便道：“宮裡有個御醫，本事還不錯，得空兒讓他過來給太夫人瞧瞧，您老福氣深厚，得仔細保養著！”
回身又吩咐馮小璫道：“宮裡有甚好藥，多送一些，讓那些大夫也勤跑著點！”
黃母聞言，眼眶子就溼了，當下要叩拜，“老婆子謝皇上！”被朱慈炯給架住了。
黃得功在一邊，見皇上和母親就像尋常人家嘮家常一樣，咧著大嘴傻樂。
“進去吧，咱這肚子不爭氣，開始叫屈兒了！”朱慈炯和黃母噓寒問暖幾句後，便準備進府。
剛要邁步，又抬頭看了一眼三間獸頭大門：“嚯！夠氣派的！”
黃得功撓著頭，懊惱道：“俺就說逾制了，這幫弟兄非是不聽，回頭就讓人拆了！”
朱慈炯哈哈一笑，“回頭等你進爵國公了，咱送你個宅子，比這寬敞！”隨後邁步走了進去。
黃母雖說沒什麼見識，心思卻比性子粗獷的黃得功細多了，見兒子只是咧著嘴傻笑，心裡不免泛起了嘀咕。
皇上如此抬舉她這把老骨頭，又似是無意地許了個國公，今天怕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