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馮可宗只猜對了一半。朱慈炯需要錦衣衛這把刀殺人,如此緊要位置,必定換成心腹。雖說信不過馮可宗,卻從沒想過殺他!

弘光朝廷滅亡前,馮可宗官居都督同知掌錦衣衛,從一品,深得福王朱由菘信任。

清軍過江,南京城門大開,他是先逃、後降,又密謀造反,順治四年被殺。

逃,說明這人雖不是忠烈之輩,卻也略有底線,比趙之龍強;降,說明這人怕死,不會為了已經死掉的朱由菘做傻事;降而復叛,良心未泯!

錢謙益還一邊怕死怕的不行,一邊屢冒殺身之禍策劃反清呢!

有些人,就是這麼矛盾!

況且,“童妃”一案上,也能看出馮可宗這人心腸軟,吃錦衣衛這口飯的人居然心軟,也是少見!

破舊的乾清宮外大殿,朱慈炯坐在軟榻上,正在考慮如何處置馮可宗,以及錦衣衛掌堂人選。讓練乞兒一步登天不太現實,容易摔著。

見韓贊周在一旁研磨,就順嘴問了一句:“韓贊周,你說馮可宗這人,受了福王大恩惠,到了朕這兒已無恩可加,還能用心替朕辦事嗎?”

一臉皺紋的韓贊周放下手中墨錠,揖了一禮,“皇上自有聖斷,老奴豈敢多嘴。”神態語氣,像是鄰家老翁。

“呵!你這老狐狸,怕說多了,被人當做魏忠賢是吧?”朱慈炯把手中奏疏丟到御案上,“朕不喜木工,你想做魏忠賢也沒那機會!讓你當這個掌印太監,是要你替朕看住司禮監!”

韓贊周見皇爺表情嚴肅,於是跪了下去,低著頭認真聽。

再次拿起一本奏疏,發現上面還是一堆無關痛癢的屁話,朱慈炯皺了皺眉,“朕沒那個精力整天窩在這堆案牘裡,可朕也不想內閣和司禮監合起來,蒙了朕的眼。”

一甩手,把奏疏扔到一邊,沒再拿下一本,而是盯著韓贊周,“尋常奏疏若無大差錯,照內閣票擬批紅、用印即可。軍馬錢糧、官員不法,必報於朕!”

隨後站起身,拿著湖筆在宣紙上寫字,繼續道:“凡是密疏,通政司轉呈文書房後,直達御前,其餘人等,敢碰者死!司禮監是代朕批紅,看著點下面人,手別伸到前朝去!”

韓贊周俯身在地道:“皇爺放心,哪個崽子敢伸手,老奴剁了他的爪子!”

“起來吧!朕知你忠心,不過,屈尚忠這批人得換一換。”說著,把宣紙遞給韓贊周,“著人盯著桂王府,這三個人若是尚未淨身,或是剛淨身,未受桂王任何恩惠,就帶來見朕!”

韓贊周雙手接過,展開一看,“張福祿、全為國、劉衡。”記下後,心裡暗自嘀咕,這是誰在皇爺面前遞了話?

對於朱慈炯來說,當務之急是整頓軍務、練兵籌餉,對外為應對清軍南下做準備,對內為消除藩鎮割據打基礎,軍權,才是根本!而軍權,又建立在穩固的皇權之上。

先有餉,才有兵。他不可能大權獨攬、事事親為,那就把要害位置,都安排上親信之人!

孫可望圖謀篡位時,南明永曆皇帝朱由榔命人聯絡李定國率兵勤王,事情敗露後,參與其事的十八人被捕入獄。

這十八人縱使酷刑加身,亦咬緊牙關,堅稱是自己擅作主張,皇上並不知情,不給孫可望篡位留下口實,最後集體捐軀,史稱“十八先生案”。

其中就有兩名內監,張福祿和全為國,被各種手段折磨十四天後,處以剮刑。此二人,任憑千刀萬剮,直到血肉割盡,只剩一身錚錚鐵骨,也沒有出賣永曆帝。

另一名內監劉衡,雖不在“十八先生”之列,卻同樣身受酷刑不賣主,被打了一百杖,竟奇蹟般撿了一條命,最後陪永曆帝死在緬甸。

這三人,給予多大恩惠,就能收穫多少忠誠,朱慈炯用著放心!

“吱呀”一聲,馮小璫低著頭,邁著小碎步進殿,跪在了御案前,“啟奏陛下,內閣幾位先生在殿外候著了。”

其實,開門的時候,他是用了暗勁,把門輕輕抬起一點才緩緩推開的,按理說不該有聲音,只是如今的乾清宮,實在過於破舊。

朱慈炯遭了刺客回宮後,就把馮小璫提為隨侍太監,準備讓韓贊周帶一陣子再委以重任,馮小璫謝恩時磕的太狠,額頭的口子還未結痂。

“宣!”朱慈炯示意韓贊周,把奏疏都擺到大殿東側長案上。

馮小璫聞言,低著頭退出了大殿,腳底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殿內四根大柱上的紅漆已經斑駁脫落,東西兩側大柱中間,各有一個長案,史可法帶著高弘圖、姜曰廣、張慎言、錢謙益和王鐸進殿跪拜後,坐到了東側長案後的繡墩上。

西側長案是給司禮監準備的,不過,除了韓贊周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外,四大秉筆太監的位子還空著,只有幾名隨堂太監協助韓贊周批紅。

史可法等人看著朱慈炯坐在軟榻上,心裡既寬慰又苦澀。

“陛下,置兩把檀木椅吧!”錢謙益搖頭苦笑,“要不,從臣的府邸取一把?”

朱慈炯一愣,剛要說正事,扯這些題外話幹嘛?於是擺了擺手,“宮裡有椅子,是朕覺得這羅漢榻更好,坐著舒服,累了還能睡一會兒,寢殿風太大,朕睡不踏實。”

史可法等人聞言,俱正容,起身作揖道:“陛下臥薪嚐膽,臣等必效范蠡、文種,丹心以報!”

“幾位先生坐下,議事要緊!”其實,朱慈炯真沒覺得自己在效仿勾踐,乾清宮外殿既不透風、又不漏雨,不比泥漿過腳踝、老鼠鑽褲腿的戰壕舒服百倍?

魯監國朱以海睡在船上,朝臣議事得去船頂吹海風,卻比南明任何一個小朝廷打的勝仗都多!

“陛下,這京營改制的事,尚缺總督戎政一人,不知陛下屬意何人?”史可法坐下後,開口問道。

大學士王鐸聞言,眼底閃過一道精芒。

“南京勳臣,無人可擔此任,朕另有安排。”喝了口茶湯,朱慈炯繼續道,“當下要務是核虛名、裁冗員,朕準備把這差事交給凌駉去辦!”

說完,朱慈炯掃了一眼幾位閣臣表情,“讓中書擬旨,凌駉護駕有功,擢為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戎政,蔭子一人世襲錦衣僉事!”

“陛下,凌駉與南京勳貴皆無牽連,處理此事倒是合適,只是,李邦華前車之鑑不遠,臣恐怕……”張慎言話說一半,留了一半。

“南京京營不比北京,大小教場、神機營、遊巡營再加上新江口營,總計不過兩萬六千餘,事關大明存亡,朕也不會任由他人胡來!傳旨!”

見史可法筆尖懸停在八行空箋上已經準備好記錄,朱慈炯便道,“調登萊水師黃蜚南下,駐鎮江;鎮江中軍參將吳志葵所部進京。”

“命李建泰西征舊部,遊擊趙從龍、何大海進京,調嘉定參將蔡喬、餘姚黃光志、嘉興薛去疾、武進揚茂之率所部人馬進京。”

“命錦衣衛指揮同知候承祖回金山衛募兵,金山衛原有將官除參將堯天鏟留守,其餘一併調入京營。”

“臣,遵旨!”史可法不明白皇上為何調這些中層將領,卻也不便細問,待內府發出聖旨,兵部照辦就是。

正事說完,朱慈炯讓幾名閣臣會同司禮監,當場批起了奏疏。

忽然,高弘圖起身,跪到了御案前:“陛下,黃得功奏疏。”

朱慈炯一皺眉:“朕不是命其收復山東嗎?尚未拔營,能有什麼事?”

高弘圖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道:“替馬士英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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