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下過雨後,木柴還是溼潤的,剛放進爐膛裡就升起不少白煙,燻得在旁邊做牧羊人派的泰瑞大媽忍不住咳嗽起來,回頭去看。
當她看清爐膛前站著的人後,驚訝地睜大了她藍綠色的眼睛,“艾瑪,你怎麼在這,這個時間點你不是要去給小姐送早飯嗎?”
正在爐膛前忙活的艾瑪轉過身來,她身材有些豐滿,身上穿著一件棕色的衣裙,一頭紅髮有些亂蓬蓬地堆在腦後,為了方便做事,她用一根魚腸線將它們在腦後捆成了一根辮子,在她有些發紅的臉上散佈著一些雀斑,手上正拿著一把木製的調羹在鍋裡不停攪拌著。
泰瑞大媽鼻子聳了聳,她似乎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奶香。
“別提了,小姐都沒怎麼吃。”艾瑪說。
“怎麼會這樣?”泰瑞大媽覺得很奇怪,“你是忘記把食物還有牛奶都端過去了嗎?”
“我從十二歲開始就在城堡裡工作了,我現在都十八歲了,這些事情我怎麼會搞砸。我就跟以前一樣把食物裝在盤子裡,牛奶倒進杯子裡,然後端給伊莎小姐,結果她看著早飯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知道我喊了她幾聲她才開始吃東西,她先拿起麵包,結果只咬了一口麵包,然後牛奶聞了聞,就叫我拿去加熱。”
“主菜呢?”
“一口也沒動,東西都放在桌上呢。”
泰瑞大媽趕緊跑過去看,一旁的松木小桌子上,銀盤子裡的主菜白蘭地煮豆子雞肝一點也沒動,兩塊烤出來的牛角麵包,只有一個上面有缺口,另一個還是完整的。
怎麼會這樣呢?泰瑞大媽忍不住摸了摸額頭,她平時負責做伯爵和夫人的食物,因為伊莎小姐因為落水受了驚嚇,所以伯爵夫人疼愛她,特別要廚房這邊做些好吃的給伊莎小姐,好讓她儘快恢復好,難道是她做的有什麼問題嗎?
她趕緊用旁邊的勺子舀了一口豆子進嘴裡。
沒有問題啊,還是和之前一個味道,調味也沒有出錯啊。
伊莎小姐以前不就一直吃的是這個味道嗎?她沒記錯啊。
在泰瑞大媽還在冥思苦想之際,艾瑪已經熱好了牛奶,她將鍋小心翼翼地端下來,由於廚房裡面沒有專門加熱牛奶的廚具,所以她是放在平時燉菜的鍋里加熱的,她用抹布包著燉鍋將牛奶倒入一個銀碗裡,熱氣騰騰的牛奶散發著香濃的奶味,白色的蒸汽從碗裡裊裊上升,然後將它們都放在托盤上。
接著,她按照之前的吩咐,把裝有白蘭地煮豆子雞肝的銀盤子從托盤裡撤了下來,就這樣端著只盛著麵包和牛奶的早餐出了廚房。
廚房在地下室裡,旁邊就是儲藏室,專門儲藏著伯爵領地的農場裡收來的一些農產品和野味,比如蘋果、梨、以及柚子,還有以及成打的一些諸如兔子、鹿肉等等一些風乾的肉塊等等,由於坐落在河谷附近,儲藏室裡還有很多魚乾以及醃漬的魚子塊幹,當然,大大小小的各式乳酪和蜜酒也有一些。
經過儲藏室的門,就是向上的樓梯,臺階是灰黑色石磚製成的,和牆壁的材料完全一致,或者說整座城堡的基礎結構都是由這種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石磚構建成的,他們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第一代在此地建立伯爵領城堡的布蘭切特家族領主。
艾瑪順著樓梯上來是一樓的大廳旁邊的過道,一面牆上掛著藍白相間的三角旗幟,這正是布蘭切特家族的標誌,繼續順著成螺旋上升著的石階上去,走到一層大約一半的地方旁邊有一塊狹長的窗戶,從這裡往外望去,能看到城堡側面一大片草地,和遠處的森林,因為季節的原因,草木並不十分茂盛。
她接著往上走,到二層的時候碰到了服侍伯爵夫人的女傭利亞,她正從伯爵夫人的房間裡過來,抱著一個木藤編織的筐,裡面是一堆衣服,估計要去洗,艾瑪怕牛奶涼了伊莎小姐又不肯喝,匆匆和利亞打了招呼之後便繼續上樓。
終於到了三樓了,艾瑪走過一段長長的過道,走到一扇木門前敲了敲門,“伊莎小姐?”
“請進。”
請?伊莎小姐又在說胡話了。艾瑪心裡嘀咕了一聲,推開了門。
四角柱床上有個小女孩背對她坐在床邊,金色的頭髮披散在腦後,微微打著卷兒,陽光順著窗戶照進來,將她白皙的肌膚照的如同剛擠出來的牛奶一般。
小女孩轉過身來,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湛藍的大眼睛看著艾瑪,她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睫毛更將那雙漂亮的眼睛襯托得如同寶石一樣純粹,湛藍。
艾瑪本來為了牛奶爬上爬下的有點累,心情有些煩躁,然而看到這一幕,這些感覺一下就煙消雲散了,心中忍不住感慨道,難怪神父讓畫匠按照伊莎小姐的樣子畫天使,確實看一眼就能感覺到心靈被淨化了。
“小姐,這是熱好的牛奶。”艾瑪尚且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被萌一臉”,她端著托盤將牛奶和麵包放好,然後緊張地看著伊莎。
不過還好,這次伊莎小姐沒有再沉默地看著食物,而是直接拿起了麵包——
然後掰開一塊泡進了牛奶裡。
呃······
艾瑪剛要揚起的嘴角僵在了原地。
伊莎小姐泡了將近有十秒鐘的時間,然後才將麵包拿起來,放進了嘴裡。
接著她又如出一轍地用這個方法分解了剩下的麵包,至於最後杯子裡的一點牛奶,則被她咕咚咕咚喝完了。
“謝謝。”伊莎小姐將杯子放下後對艾瑪說道,“以後也麻煩加熱後再給我。”
謝謝?艾瑪心裡搖了搖頭,心想伊莎小姐真的生病生得有些暈頭轉向了,貴族什麼時候需要和他們這些傭人說謝謝了。
艾瑪將餐具收拾好後端走,她以關上門後,正襟危坐地坐在床上的伊莎小姐立刻鬆下一口氣,緊接著,轉過身——
撲在了床上。
啊啊啊啊啊!
伊莎小姐——不,此刻應該說,外表是伊莎·布蘭切特的陳晝,此刻內心在哀嚎,在滴血。
誰能知道,她不過是背英語單詞,結果暈倒過去,醒來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了!
穿越就穿越唄,這個時代穿越都穿成篩子了,各種古穿今,今穿古,穿越未來,未來再穿越到現代,魂穿,身穿,帶著同班同學一起穿······都玩出無數花活了,這些她都可以接受!
但是為什麼!要讓她穿成一個外國人!
偏偏英語還是她最爛的一門學科······
而且她穿的還不是現代的歐洲,貌似還是中世紀時期······
她只是想考研啊!她只不過在背英語單詞背到抓狂的時候對著老天爺吼了一句“勞資下輩子要成為外國人,再也不想他喵的學英語了”。
老天爺,你是不是重點錯了,我那句話的意思是不學英語,而不是要成外國人啊······
而且貌似現在成了外國人,還是得學英語。
陳晝抹了兩把淚,而且最讓她崩潰的是,不知道是口音還是這個時候講的是古英語的緣故,她壓根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些什麼,剛醒來的時候更可怕,一群紅毛鬼子黃毛鬼子圍著她嘰裡呱啦說話,然後拿著把刀對著她的手臂比劃。
她差點以為自已被拉去做實驗了,嚇得當場化身張靚穎飆了一把海豚音。
事後回想起來,結合當時的場景和衣服,以及高中的時候一些知識儲備,她想起歷史老師說過西醫所謂的放血療法。
不過不管是救人還是害人,這樣都很怕人好嗎,那刀也不知道有沒有消過毒,就這麼直接用在人身上,還是一個貌似只有十歲左右正在生病的小女孩身上,也不說會不會導致失血過多休克,光是感染髮炎就夠喝一壺的,青黴素發明出來還得等幾百年後······
感情倒是沒找大夫還有可能戰勝病魔活下來,找了大夫就是死路一條。
合著你們外國人少是有原因的啊。
還好她雖然英語不太好,但託高中英語老師和十幾年聽力考試的福,又或者是絕境真的能激發人的潛能,憑藉個別詞的發音,以及對方的肢體語言,她連蒙帶猜稍微搞清楚了自已的身份。
她叫伊莎·布蘭切特,似乎有中間名,不過太長她沒記住,是個伯爵家的女兒,父親是尤里·布蘭切特,母親叫安娜。聽僕人們說她還有個哥哥,不過陳晝生病到現在快一個多月都沒見著人影,她估計這妹妹都快掛了這哥哥也沒趕回來,估計兩兄妹感情也不太好。
剩下的就是接連的文化衝擊,她雖然英語不太好,但從小也是聽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長大的,對歐洲王子騎士公主那一套還是有一點童年濾鏡在的,結果這點濾鏡在這一個多月的經歷裡碎了個稀爛。
首先是住,這個城堡看著好看,又高又大,但實際上又冷又漏風,石頭根本不保暖,別看現在開啟窗戶暖洋洋的,可是一到太陽落下山去,氣溫驟降,感覺空氣都要結冰,一瞬間房子裡面就跟冰箱一樣,而且這種冷她裹了多少毯子都沒有用,是那種刺骨的,隨時要從你每一個毛孔裡拔走最後一點熱量的冷,陳晝剛過來沒有經驗,半夜睡覺經常被凍醒,不過好在她好歹是個貴族,家裡毯子多,說過冷之後艾瑪給她加了好幾床毯子,這才叫她好受一些。
其次就是吃。
如果說中餐是世界美食金字塔頂上最燦爛的明珠,那麼毫無疑問,英國菜總能在下水道找到它自已的位置。
伊莎不知道為什麼英國廚師能把一道好端端的菜做的如此······詭異。
她懷疑他們根本就是跟食物有仇。
食材你首先得處理吧,結果英國人怎麼處理呢?新鮮水果給你切爛,把汁水都流乾了,蘋果弄成那種放了很久變成的黃色的樣子,跟肉一起燉著吃。內臟要麼不去腥,要麼就直接簡單粗暴地加酒一起燉,你以為燉了就完了嗎?錯錯錯,她還給你加糖。
反正是——應該處理的不處理,不應該處理的亂處理,鹹的給你燒成甜的,甜的給你做成苦的。
主打一個叛逆,專門跟舌頭作對。
難吃,但是吃不死人,但還是很難吃。
在還沒有語言相通的時候,有一次伊莎吃吐出來,半夜餓的頭暈眼花時心想,以後如果能回去,就把字典裡的“難吃”換成“英國菜”······
不說“這道菜真難吃”,就說“這道菜就跟英國菜”一樣。
哈哈哈,罵的真的好髒啊······
終於忍到今天,陳晝終於鼓起勇氣跟艾瑪提出要熱牛奶。
這不是她矯情,主要是她以前看電視上說過,沒有經過巴氏殺菌的牛奶裡可能會帶有一些病毒,如果剛好是人畜共患的那就會生病。
人畜共患的病那就可多了,不說豬流感禽流感,最可怕的莫過於布病,也就是布魯氏菌病,這種病一旦錯過最佳治療時間,除了會導致患者不育外,還會造成他們體弱多病,關節疼痛。
特別是畜牧多的地方,更容易導致這種病毒的傳播。
所以陳晝一旦能交流,首先就讓艾瑪趕緊把牛奶給加熱了。
畢竟身體才是本錢,其他的都是虛的,身體搞壞了,說其他的都沒什麼用。
當然,住和食只是很小的兩部分,其他各種糟心的事簡直不勝列舉。
陳晝環顧四周,看著灰撲撲的牆壁嘆了一口氣。
她真的好想回到現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