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淑勤被馬坤帶到了鎮上的店鋪。她跟著馬坤學彈棉花。她很不喜歡這個工作。
店鋪開在鬧市，淑勤喜歡安靜，不喜歡吵吵嚷嚷。另外，彈棉花時弓子砰砰的響聲時刻在耳邊，吵得腦門難受；被弓子彈飛的棉絮落得滿身滿臉，一天下來，人和棉花一色，髒得很。
要是彈新棉花還好，要是舊棉花，灰塵飛舞，氣味嗆鼻子。淑勤覺得噁心，那種舊棉花會不會是主人家死去的老人留下的，家人來翻新一下？
淑勤想起家鄉有個風俗：老人死去後，褥子、衣服、鞋襪燒掉，死去的人才能收到。可是被子是絕對不能燒掉的，被子輩子，扔了被子斷了輩，那不就絕戶了嗎？下一輩就生不出兒子。老人去世後，兒孫們爭著搶著抱走老人留下的被子，爭搶不到有的吵架打架，紛爭不斷。
淑勤不敢彈舊棉花，連摸一下都不敢。她讓馬坤提高了彈舊棉花的價格。馬坤雖然不很理解，但是照做不誤。
鎮上的店鋪不大，晚上睡在操作檯上。沒有廚房，做飯時把小小的蜂窩煤爐子搬到店鋪外面，炒菜、燒水……生活非常簡單。
淑勤的到來，好像一個活招牌，生意慢慢起了變化。女人做不做被套到店裡欣賞一下淑勤的美貌，男人為一睹淑勤的芳容，沒事溜達到店裡。要做被子彈棉花的一定選擇馬坤的小店
小小的彈棉花店鋪變得熱鬧起來，生意慢慢變好。淑勤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也是為了彈棉花時防止吸入粉塵戴起了口罩。越是遮掩越神秘，口罩擋不住人們的好奇。伸頭縮腦看她的人不減反增。
馬坤看到這種情況，暗自高興：淑勤是自已的福星。
隨著生意越來越好，馬坤手頭的存款慢慢增加。俗話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馬坤開始讓淑勤改善生活：“淑勤，買點雞蛋，下麵條時打個雞蛋滷子。”兩個人三天兩頭吃個雞蛋，燉個豆腐。
吃了一段時間雞蛋豆腐，馬坤吩咐淑勤：“淑勤，去割半斤肉做個打滷麵。”
大西北，人們管滷子叫臊子，不管滷子還是臊子基本一回事。馬坤走南闖北知道淑勤家鄉叫滷子，所以讓淑勤割半斤肉，做打滷麵。
新鮮的肉下鍋，那種焦香的肉味刺激人的味蕾，讓馬坤口水不停流淌。
兩個人吃著打滷麵，淑勤又想起樊孝明吃麵的情景，想起小小的樊哲。
有一次，淑勤做好了麵條，給樊哲盛了一小碗，上面澆上肉滷子。樊哲不用淑勤餵了，拿著筷子往嘴裡挑。她不會用筷子，用小手抓。
一頓飯下來，樊哲的小臉上粘著肉粒，抹滿油水，樣子滑稽可笑。淑勤抱起樊哲，憐愛地給她洗淨小臉、小手，抹上香香，在樊哲臉上親一口。那種滋味比打滷麵還香。淑勤吃著面回憶著往事，不禁紅了眼眶。
馬坤也不說破，他很能理解淑勤的心事。拍拍淑勤的手以示安慰。
由儉入奢易，馬坤的生活越來越好。肉菜一天不吃就想，三天不吃就饞。淑勤有時候勸馬坤：“我們省著點花，別買肉了。”
“省下給誰花，我們又沒孩子。”馬坤想也沒想，張口就來。
淑勤被馬坤懟得沒話說，是啊，自已不能給馬坤生個一男半女，唉！
溫飽思淫慾。馬坤夜深人靜和淑勤歡好，一想起這是一塊沒有希望的土地，無論自已怎樣辛勤地播種，都將是顆粒無收，心裡升起一種失落感。他看到別人懷抱嬌兒心生羨慕之情，有時盯著人家懷裡的孩子目送老遠，讓人家直發毛，要不是瞭解他，還以為他是個人販子。
馬坤看著睡夢中的淑勤，覺得可惜，淑勤哪裡都好，漂亮、能幹、溫柔……唯一一點不能生孩子了。唉！淑勤要是能給自已生個孩子，哪怕是個貓大點的女娃，抱在懷裡軟乎乎的，心裡滿足。
馬坤想著想著，把淑勤抱在懷裡當女兒哄著睡著了。
久入芝蘭之室不聞其香，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馬坤天天看著淑勤，再美漸漸習慣成自然。可是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馬坤是普通人，具有普通人的思維和情感。他得不到一兒半女，他真的很想淑勤能給她生一個。
馬坤打聽其他人，別人說：“能讓人絕育，怎麼能恢復生育能力，在這樣的小地方，幾乎不可能。”馬坤聽了幾乎絕望了。
冬天到了，店鋪裡沒有火炕，凍得兩個人受不了。淑勤戴著手套和大口罩，大帽子戴頭上，又圍上一條花圍巾，完全成了個西北女人。
天越冷，彈棉花做被套的人越多，生意好不想停。兩個人晚上凍得受不了，把蜂窩煤爐子點著放店鋪裡取暖。兩個人鑽進被窩總算暖和一點，不久睡著了。
第二天，西北風呼呼刮個不停，天更冷了。一個想彈棉花做被子的大媽在店鋪門口等煩了，啪啪地敲門，可是怎麼也敲不開。
一旁店鋪的老闆覺得很奇怪，以前兩口子早就開門了，現在都過了早飯時間還不開門：“不會出什麼事吧？”說著踢了踢門喊道：“馬老闆！馬老闆！馬老闆！”
無論怎麼喊，屋裡都沒有動靜。鄰居和馬坤關係不錯，他擔心兩口子的安危，一腳把門踹開。
屋外的情景讓人大吃一驚，這麼大的動靜，兩個人一動不動。大家知道出事了，趕快報了警。
警察很快趕到，一看兩個人是一氧化碳中毒，趕緊撥打了120，救護車呼叫著開過來，把兩個人送進了醫院。
馬老太太聽說兒子住進了醫院，顛著小腳跑過來，一進門兩眼含淚抓著馬坤的手說道：“我的兒，娘差點失去你！你現在怎麼樣？好點了嗎？”
馬老太太轉過身對著住在同一病房的淑勤說：“你這個掃把星，二手貨，你怎麼沒死啊！都是你克的，你這個剋星，要不是你，我兒子怎麼會中毒，以後我兒子會不會被你剋死！”
同一病房還有其他病友和陪護，他們聽到老太太這樣惡毒的語言，氣得恨不能堵上耳朵。
有一個病友實在聽不下去，對著馬老太太說道：“老太太，我們這些人剛在鬼門關上走一遭，你吉利話沒一句，在這裡詛咒人，你的靈魂怎麼這麼骯髒啊？”
老太太被人罵，白了那人一眼說：“我罵我媳婦，關你屁事！”
淑勤和馬坤住在同一病房。中午，馬老太太給馬坤買飯，她只買了一份菜和兩個饅頭，生氣沒買淑勤的那份。
馬坤端過碗開始吃，吃到一半，抬頭看到淑勤背對著自已躺在病床上，喊道：“淑勤，快來吃飯！”
馬老太太撇了一下嘴沒說話。淑勤說：“你吃吧，我不餓。”
馬坤愣了一下神說：“你怎麼會不餓，你吃過了。”
淑勤看了馬坤一眼，覺得馬坤有點不正常，明明在一個病房，她吃沒吃馬坤看不到嗎？淑勤說：“嗯，我吃過了。”
“奧，你吃過了，那我吃了。”馬坤點點頭說。
淑勤更覺得不對了，她起身到大夫辦公室走去。來到大夫辦公室，大夫正在整理病歷。淑勤沒去打擾他，在一旁等著。
大夫抬頭看到淑勤站在一旁問道：“有事嗎？”
“大夫，二病房的馬坤是不是落下了後遺症啊？”
“你發現了什麼症狀？”大夫認真地問。
“我發現他有點呆，剛才明明和我在一個病房，我吃沒吃飯應該看到，我說不餓，他說我吃過了。”淑勤不知道自已表達的足夠清楚不。
大夫說：“一氧化碳中毒分三級，你們已經昏迷，說明你們中毒比較深，有可能留下後遺症。失語、偏癱、神經損傷、痴呆等等症狀都有可能出現，不過就目前觀察到的情況，馬坤的後遺症不嚴重，稍微有點呆滯，很輕微。這已經是萬幸了。”
淑勤聽了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遺憾，她問：“我們積極配合治療，後遺症能不能消除。”
“一般不能消除，我們努力試試吧。”大夫說。
“謝謝！”淑勤聽明白了，馬坤的大腦受損了，一時半會恢復的可能性不大。淑勤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馬家人一直嫌棄自已不能生孩子，這是自已的缺陷，自已一直因為這個自卑。現在，馬坤頭腦有一點點呆滯，是不是兩個人扯平了，誰也不嫌棄誰了，可以安心地過日子了。
她同時又很難過，好好的一個人落下了後遺症，有點痴傻，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自已再也不能當男人背後的小女人了。
馬老太太是個多麼精明的人啊，淑勤能看出馬坤的異樣，她怎麼能看不出。她看到馬坤自顧自地吃完了那份飯，覺得很不可思議，要是以前，馬坤寧可自已不吃，也絕不會讓淑勤捱餓。可是今天，他餓死鬼一樣吃完了所有的飯菜，一口菜湯一口饅頭沒給淑勤留。馬坤傻了嗎？
馬老太太跑去問大夫，大夫的話和對淑勤說的一樣。馬老太太當場就哭了：“我的兒，這麼精明的兒子，三兄弟裡屬你最精明，落到最後變成痴傻。大夫說有一點點，一點點是多少，反正比不上以前精明瞭。我的兒，你連個後代都沒有。”馬老太太在走廊裡一邊小聲哭一邊嘟囔，路過的人以為她家死了人，紛紛駐足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