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朱淑勤自從和我姐分開後，就打算躲藏起來。她的兩個女兒一個三歲，一個一歲半，都太小了，她怎能放得下？
老婆婆在旁邊勸道：“淑勤那，你不走，上面快下來帶我們村的婦女去查體了，到那時候，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娘，兩個姑娘這麼小，離開我她們不習慣，她們晚上哭，白天鬧，樊孝明三班倒，上夜班睡不好，怎麼能下井榦活。睡不好精力不集中，不安全。”
“淑勤，這個你就放心吧，我把兩個丫頭帶到我的院子裡，她們哭鬧影響不到孝明。”
“娘，你一個人能照顧好兩個孩子嗎？”
“嗨，你還不放心我，我是她們的親奶奶，我還能虐待她們不成！”
“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你老人家太累了！”
“我謝謝你，不用擔心，你的兩個姐姐和孝明都是我一手養大的，你奶奶一點忙也沒幫上。”
“娘？”
“嗨，別磨嘰了，你能給我家生個大胖小子，就是幫我們家大忙了。兒媳婦像婆婆，你看我，前面兩個都是丫頭，第三胎一定生兒子，哈哈哈！”
六姐回到自已的院子，老公樊孝明剛下班：“淑勤，娘不是讓你躲起來嗎？你怎麼還不走？”
淑勤看了看老公，難為情地說：“老公，我要躲到哪裡去？”
“你孃家，你姐姐家，你家親朋好友這麼多，哪裡還躲不了幾天？等計劃生育組織查體的人走了，你就可以回來了。”
“可是我不放心兩個女兒。”
“你不放心你可以帶著她們。”
“老公，我一個孕婦帶著她們，上邊來人了我跑不快。”
“那就放家裡，咱娘說好給帶孩子。”
“兩個孩子長這麼大，從來沒離開過我，她們想我怎麼辦？”
“怎麼辦？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想生兒子不能顧那麼多！”
六姐無語了，婆婆和老公一條心，不生兒子不死心。
六姐想說：兩個女兒就兩個女兒，不要搶生了，可是她張不開口。
六姐開始收拾東西。她把自已的衣服疊好裝好，洗漱用品放好：“老公，我到誰家去不能白吃白住，你口袋裡有錢嗎？給我點錢。”
樊孝明摸遍了所有口袋，又開啟櫥子翻找一遍：“喏，就這些，連一毛的都給你，我開的工資都放在娘那裡，她給我們存起來了，每月只給我一些零花錢，你想花問娘去要吧。”
“老公，你去給我要點，我不好意思。你就說你同事結婚隨份子。”
“這個辦法我這個月用一次了，不能再用了。”
“你說你同事的父親死了隨份子。”
“你上月去看你娘，我用的就是這個辦法。”
“那怎麼辦，我住誰家不得給人家買點東西？”
“你去給娘要，別老讓我去要。”
六姐沒辦法，只好回到婆婆的院子。剛推門進去，老婆婆就在屋內喊：“你又回來幹什麼？我剛把老二哄好，你一來，我還得再哄。”
六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門外說：“娘，您給我點錢好嗎？我躲到誰家白吃白住丟我家的人，你看，孝明還是個大工人，空手過去多不好意思。”
“淑勤那，孝明掙的錢每個月留夠孝明的零花錢，剩下的都存起來給你們養兒子，我這裡也不多，是留著給兩個丫頭買吃買喝的，你看……”
“娘，我肚子裡懷著您孫子，現在花也是給您養孫子不是？我吃是給您孫子吃，喝是為您孫子喝對不對？”
“對，你說的對，就你會說！給你，這是五十塊錢，你要省著點花。”
六姐拿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五十塊錢，揹著包來到大門口。她伸出頭觀察門外沒有計劃生育工作組的人，才關上大門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六姐盤算：到誰家去呢？爹孃和弟弟住在一起，弟媳婦可不是好惹的，爹孃都怕她。
去姐姐家？姐姐和公婆住在一起，她們家就一處院子，怎麼住得下？
對，可以去奶奶家。爺爺、奶奶獨自住著一處老院子，獨門獨院，在孃家村子的西南角，和淑貞家緊挨著。
六姐一路直奔奶奶家。
來到奶奶家，奶奶和爺爺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朱淑勤喊：“爺爺、奶奶！”
爺爺抬起昏花的老眼一看：“淑勤，你不在家照顧兩個孩子，你怎麼有空來啊？”
奶奶用同樣詢問的目光看著六姐。
“爺爺奶奶，我是來您這裡躲計劃生育工作組的。”
爺爺奶奶明白了，村子裡大會小會宣傳：“一對夫婦只要一個孩。”村子院牆上到處貼著這樣的宣傳標語：少生孩子多種樹！計劃生育利國利民！少生，優生，幸福一生！提倡一胎，控制二胎，杜絕三胎。
爺爺識文斷字，把看到的標語說給奶奶聽，成了計劃生育義務宣傳員。
爺爺張了張嘴又閉上，奶奶說：“你婆婆還是村婦女主任哩，這麼點覺悟都沒有？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子能頂半邊天，你婆婆重男輕女，該把她抓起來批鬥。”
“奶奶，他們家三代單傳，不能從我們這一輩絕戶吧？”
爺爺終於忍不住了，他說：“淑勤，你被舊思想毒害很深啊，你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女孩子，怎麼還講究封建迷信那一套？”
“爺爺、奶奶，我也不想再生了，可是您孫女女婿他想要，我拗不過他。再說，孩子都上身了，殺死他多可怕啊！”
“可憐的孩子，既然來了，就和你有緣，我們就要保住他。”奶奶一生燒香拜佛，慈悲為懷，她抓著淑勤的手說。
淑勤這個孫女，一生下來就和奶奶有眼緣。淑勤從小漂亮、乖巧，很得奶奶的心。奶奶抱著淑勤出門，領著淑勤走親訪友，總被親戚朋友鄰里鄉親誇讚，奶奶覺得臉上有面子，所以奶奶最喜歡帶淑勤。
小孩子很單純，誰疼她，誰對他好，他就會粘著誰。淑勤從小除了娘，和奶奶最親。
“奶奶！”六姐淑勤抱住奶奶的胳膊搖晃著。
爺爺搖搖頭說：“淑勤，你今後想住在這裡躲躲是吧？”
“爺爺，我沒有別的地方去，我不能去我孃家，您知道，我弟媳婦不會收留我的。”
“好，老頭子，我們就讓淑勤住在這裡吧。”
“老婆子，以後，淑勤白天不能出這個屋門，只有夜裡才能在院子裡活動活動。”
淑勤點了點頭，她掏出從婆婆那裡乞求來的五十塊錢交到奶奶手裡說：“奶奶，我今後不能出門，吃的、喝的、用的全靠奶奶操持，這點錢您收著，讓您受累了。”
奶奶沒有推辭，她不收，淑勤心裡過意不去：“好吧，我先收著。”
奶奶領著淑勤來到西間，這裡放著一張床，上面擺著一些小物件。這裡成了奶奶的儲物間。
這張床是淑勤出嫁前給她準備的，淑勤高興了就來奶奶這裡住一夜兩夜，一來陪陪爺爺奶奶，二來在奶奶這裡自在瀟灑一下。
娘倆合作，一會兒就把西間收拾出來。奶奶從櫃子裡抱出被褥鋪好。
淑勤躺在床上覺得很舒服：“奶奶，以後不能讓人進我們屋門了，讓人發現我在這裡，會揭發我，”
“好，連你爹你娘也不能進來嗎？”
“我爹我娘膽子小，他們知道了見了鄰居說話辦事不自然，讓別人看出蹊蹺，我就待不下去了。”
“好吧。”
淑勤在奶奶家住下來，吃喝拉撒全在這間屋子裡。
躺在出嫁前的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她不放心她的兩個女兒。
大女兒樊哲和小女兒樊逸太小了。樊哲離開媽媽的眼就會哭著到處找媽媽。小女兒還沒離開尿布，夜裡還要喝奶粉。
六姐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還沒睡意。這個時候小女兒該喝夜奶了。老婆婆又沒有及時給小女兒泡奶粉。
小女兒脾氣像她爸爸那樣急，奶粉泡慢了就會哭鬧，給她奶瓶她使脾氣扒拉開繼續哭，得拍拍抱抱哄一會兒，等哄好了才抱著奶瓶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
婆婆有沒有記住泡奶粉時奶粉和水的比例。淑勤出來的匆忙，忘了告訴婆婆多少水應該放幾勺奶粉。奶粉放多了，小女兒就會便秘，小樊逸便秘拉粑粑時小臉憋得通紅，急得娃娃直哭。
婆婆是養大三個孩子，可是那時候他們沒餵過奶粉。樊逸一歲多點三胎就上身了，奶水沒了，樊逸不好好吃飯，沒辦法，只好餵飯結合餵奶粉。特別是夜裡這頓奶粉少不了，不給她喝，她哭個沒完沒了。
大女兒樊哲夜裡好做噩夢，夢中大喊大叫找媽媽。六姐淑勤緊緊抱在懷裡，輕輕拍著慢慢入睡。
婆婆從來沒帶過兩個女兒，不知道家裡現在鬧成什麼樣，老婆婆如果煩了，扔下兩個孩子不管，任憑她們哭鬧，孩子生病了怎麼辦？
孩子爸爸上班累，下了班除了睡覺吃飯沒管過孩子，奶奶一個人忙不過來，給孩子看病不及時……六姐淑勤不敢想了，她躲在被窩裡無聲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