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往日呼風喚雨之人成了階下囚,他們面若死灰地望著一扇小小的窗牖,窗外透出稀薄的暗光,卻是這裡罕見的亮色。
厚厚的鐵門鏽跡斑斑,獄中氣流阻滯,滿是潮黴味與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個一身素白的女子盈盈而來,手中提著一個提籃。
她的目光徘徊在擁擠的牢房內,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絕望的表情收入眼中。
這些人,一個個,一群群,惡貫滿盈,簡直是人間厲鬼!
獄卒高喝一聲:“梁世新、盧永真、葉拓章出來!”
獄滿為當,這些日子抓的人太多了,誰又分得清牢房內囚住的是往日的哪一位。
角落中三個滿身汙穢的男人怔怔的看過來,短短几日,這幾人形銷骨立,一改往日的專橫跋扈。
潮溼的稻草上沾著凝結的鮮血,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外面圍了一層又一層禁衛軍,蠅蚊難入。
女子輕盈的腳步聲如落葉飄入湖中,泛起一圈圈圓暈盪開,一聲,一聲,又一聲。
三人迷惑的仰望過去,一身素白的女子正目光灼灼地看過來,嘴角掛著淺淡的笑意,雙眸泛著光澤,一如深情的女子看向情郎,帶著難以掩飾的柔色。
獄卒見三人的動靜,又喝了一聲:“找你們的!”
他們身上傷痕累累,狼狽的模樣讓她心中的恨意略有消散。
秀嫆嘴角的笑意加深,面容愈加明媚,在這陰暗的獄中,好似一朵肆無忌憚綻放的棠梨花。
“你是?”梁世新沙啞著嗓子,短短几個字,嗓子便疼的厲害。
“幾位爺不認得我,我丈夫曾與你們有過命的交情,他已經候了你們多年,而今他不便前來,得知幾位即將人頭落地,特地置酒肉相宴。”
她將提籃中的酒肉擺放在他們面前,穿過鐵欄便能取到。
秀嫆走近了幾步,繡花小鞋往前一站,酒盅與吃食就在她的腳邊,無端端讓人覺得有一種侮辱的姿態。
她說話輕柔細語,內容卻隱隱讓人有陰陽怪氣之感。
“你丈夫是?”幾人緩緩爬了過來,秀嫆高高階立,俯視著他們,她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幾位先吃罷,稍後我再告知。”
幾人心知自已將要人頭落地,哪裡有心思吃喝。
她屈身斟滿酒盅,一陣酒香在獄中飄散出來,刺激著他們的嗅覺。
幾人怎麼也沒想到自已身陷縲紲,也沒想到,近十餘年的行徑被人偶然揭穿。
他們盯著秀嫆,忽的眼睛一亮:“你!你!我們既然與你丈夫有過命的交情,那讓他差動宗大人,求求他放我們一馬!”
秀嫆被他們癲狂的樣子弄得忍俊不禁,這幾人實在是荒謬至極!
“是啊是啊,這正是你夫妻二人報答的好機會”
畢竟被砍頭了之後也就沒了報答的意義。
秀嫆驚訝於這些人的痴心妄想,紅唇輕啟,“我丈夫他去不了。”
梁世新盧永真連滾帶爬來到門前,雙手抓著鐵欄,滿目希冀:“那你去!對!你去!”
他們的眼中爆發出強烈光芒:“用錢!啊不對,他是宗室子弟,不缺此!你用色!”
幾人赤裸裸地打量著秀嫆:“對!用色!他尚未婚配,你有幾分姿色,你去...你去引誘他,男人最是受不住枕邊風,待你得手,說不準他就想法子為我們脫身了!”
秀嫆抿唇,輕緩的聲音傳來:“那我丈夫當如何?”
“你丈夫...你丈夫...你還管你丈夫作甚!難道他還能比得過未來的侯爺不成!”
秀嫆意味深長一笑:“說來也是,幾位先飲幾杯,若日後見到我夫君,不好叫他怪我招待不周。”
三人心中燃起希望,見到酒食,猛然覺得飢腸轆轆,拿起酒肉便開始狼吞虎嚥,還不忘叮囑秀嫆快些行動。
葉拓章緩緩爬了過來,伸手想撈幾口酒喝,不僅一滴沒撈到,還被二人一腳踹開。
他痛得在角落之中窩成一團,幾欲暈厥過去。
*
一日過,又提審水川坊春管事、凹獸窪管事及黃玉。
水川坊春管事,此人身份別有不同,搜身時,從他身上搜出來一個狼首人面的圖騰,這圖騰乃是大雍烏加部落敬奉的。
多年前,烏加部落首領之女英禾入王庭為妃,深受寵愛,烏加部落也跟著水漲船高。
然而此前,英禾已有婚配,其人便是段幹贏。
大雍陛下對英禾極愛,英禾卻每日愁眉不展,大雍帝審近侍得知了此事,怒不可遏,親自帶兵擒殺段幹一脈。
段幹氏得到訊息,將族中的血脈送走,段幹贏便是其中之一。
他們一路流落到隆安,被於泉野碰上,於泉野見他們人雄馬壯,非常人能及,便將他們收入麾下。
他們都十分精明靈敏,學起東西來進步神速,勞作之餘,又學得隆安的口音文字。
於泉野看在眼中,對他們青睞有加。
他尋機薦給儲默邨,儲默邨便暗中給他們安排了合理的身份。
此人也不負眾望,入水川坊春之中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百毒丸、白骨笛、仙人釀肉靈芝,均是他暗中操控,讓人趨之若鶩。
“好你個大雍人,亡命之徒還來我國為虎作倀!”洪自安切齒痛恨,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環環相扣,用心極巧。
那日大江,黃玉在燒船之後發出求救訊號,埋伏的船隻尋信而來,與黃玉里應外合,冒做救火百姓,將船上的人屠戮殆盡。
船上有高官、氏族、豪強、名士、青衿,事發之後,多次有人集結鬧事,屢禁不止。
這麼做,的確是想仿照當年東臨食嬰之事,欲引人耳目將視線轉移到來使身上去。
只是沒想到,申長胥看破了他們的計謀,命人假充師公上船,將他們引到大江,待他們發現之時,師公已經入了渝都城。
至於凹獸窪中那些人,此事牽扯到翼王餘黨,此前宗曳的人在建廣聖湖館時也曾留意到首陽山有些異常。
但當時並未放在心上,便沒有去打聽,那夜遇到刺殺,回英發現元弋臉上有易容的痕跡,將她的假面揭開,被雲娘認了出來。
良山君聽聞,立即趕來,元弋見到良山君,說了首陽山凹獸窪幾個字,宗曳便帶著良山君與岑立親自調動人馬去了首陽山,足足戰了兩個日夜,損兵折將不計其數。
他們從中找到了一封書信,是他們抓儲默邨之前發出的,上面的內容是,取宗曳之命,以保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