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四四方方,從內城往外城燈火通明,白日裡的勞作並不妨礙人們在元宵節的通宵達旦。岸上彩色的燈此刻被點亮,波濤萬里照進榮河,盈盈波點讓遠處延伸去。

城外三里的營房靜悄悄,巡邏士兵換了防,賀九匆匆往主賬去。

上官鴻沐浴完換了常服,溼發散在肩上,坐在帳中看軍報。賀九進來時頭也未抬。

“主子,知府衙門的信。”

雲州知府的信戳印得真,字跡也對得上,只是他下午剛從那裡回來,這信幾乎是同時發出的。

沒道理。

上官鴻叫賀九備馬,又點了三百人同行。

到州府衙門時,雲州知府文華已然睡下了。

樹上的貓頭鷹轉著腦袋看新燃起來的燈影,半晌又將頭轉了回去。

“這......大人,這不是我寫的。”文華披著青衣,歪著身子,眯著眼,兩手捧著信在燈下瞧。

兩縷鬍鬚隨著他的聲音顫顫巍巍。

雲州知府文華本是鴻臚寺卿,是個靠著祖宗封蔭做官的油子,三年前被貶雲州。

“大人一路奔波勞累,白日裡又剛剛同下官見過面,我怎會寫信叫大人連夜帶兵往雲州?再說,大理寺的小林大人此刻也在雲州,我若真有救急之用,派人去請她不是更快?”

“小林大人?林霽?”上官鴻問道。

“對,大人前腳剛走,後腳小林大人就進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

“她來做什麼?”

“說是來查案子,可沒說查什麼。大人也是知道的,下官一向本份,不該問的絕不多說一句,只填了州府的文書,小林大人飯也沒用,便往驛館去了。”

上官鴻站起來往外走,文華拿了件衣服邊走邊穿,“大人,等等下官。咱們,這是......去哪裡?”

上官鴻並不理他,同賀九道,“帶人去驛館。”

州府衙門往東是東湖驛館,上官鴻剛跨出州府衙門的大門,便瞧見遠處的火光,驛館的差役從馬上翻下來,往文華身前一跪便道:“驛館失火,林大人還在裡面。”

文華穿衣的手一抖,六神無主,側頭瞧一眼上官鴻,後者翻身上了馬,人往驛館飛奔而去。

東湖驛館紅光通天,火舌卷襲著熱浪,翻滾如龍。

上官鴻從路過的差役手裡奪了一桶水澆在身上,撕了左肩的衣服捂在口鼻上便進了火場。

賀九帶了幾人也跟了進去。

文華嚥了口唾沫,要進去時被一旁的湘淮攔下了,“大人進去前交代您在此主持大局。”。

文華的臉被熱浪衝得發燙,裡頭一個是吏部尚書的愛女,大理寺的欽差,一個是兵馬司指揮使,太后的侄子,除了這兩人,他還有什麼要緊的大局需要主持。

他急急提了桶同眾人一起滅火。

澆進去的水如同潑油一般,只叫火勢慢慢又長了起來。

半晌,文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仰天大叫了一聲天老爺,伏地往火場的方向叩首磕頭,嘴裡念念叨叨。

湘淮皺緊眉頭疑心他是失心瘋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湘淮低了頭大聲同文華耳邊道:“大老爺,起來吧。大人叫您過去!”

文華轉頭瞧他一眼,湘淮看見他滿臉汙泥,額上嫣紅,鼻涕眼淚糊在臉上已經不辨人樣了。

文華只呆呆發出無用的一個“啊”字,不知道是聽清了還是沒聽清。

湘淮瞧著他昏聵近乎呆滯的眼神,半蹲下來,緩聲又說了一遍:“我們主子爺上官大人,和林大人,都出來了。”

文華這才回神一樣,熱切地向湘淮這邊又扭了半邊身子:“出......出來了?”

湘淮點了點頭。

“真出來了?”

湘淮只說:“大人叫您這就過去。”

“好,好,過去,這就過去。”文華起了半個身子復又伏跪了下去,兩手合十嘴唇翻動,以極其鄭重的姿勢磕了頭,才從地上摸索著爬起來,嘴裡還唸叨著,“都出來了,都出來了......出來好,出來好啊。”他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吸溜著鼻涕跟著湘淮往前走。

上官鴻正抱了林霽進馬車出來,火把印得他眼神炯炯,他蹲在馬車上,招了手,文華一靠近馬車便被上官鴻單手扣了脖頸半拎起來。

上官鴻指了指前面的街口,冷聲道:“封了這條街,今日進出這條街的人挨個過問,查不出人來,京臺我讓人清一塊好地給你。”

京臺是雲州五里的亂葬崗。

文華聞言渾身打顫,只道這就去查。

上官鴻鬆了手,文華兩腳打顫,一個站不穩便歪在了地上。

抬眼時便只能瞧見馬蹄濺起一縷塵。

林霽醒時天色已經大亮了,周遭安靜地出奇,她只聽見自己篤篤的心跳。靜靜聽了一陣,還是聽不到什麼人聲。

身下是虎皮的褥子,屋子裡燒了火盆,她手心裡汗津津的,左手臂放在背面上,塗了藥油,帶著一絲腫痛。

“醒了?”上官鴻恰好繞過屏風轉進來,瞧見榻上的人亮晶晶的眼睛正烏溜溜盯著火盆邊上圓球狀的一隻貓。

那隻貓聽見聲響,轉了轉左耳,再沒動靜了。

上次見面是獵場,她端坐在馬上拿琥珀玄弓射一隻豹,一雙眼轉過來時也是這樣烏溜溜的亮,只是帶著些傲慢和冷漠,眼梢一轉便再不拿正眼瞧人了。

今日好些,知道盯著人瞧。

林霽在上官鴻臉上轉了一圈,年輕、順眼也眼熟,搜刮了半天卻想不起他叫什麼,只覺得他約莫同太后的侄子有幾分相像,不太肯定。

上官鴻瞧她睜著狐狸眼看著自己,忽然心情愉悅起來,走到榻前彎腰湊近了問她:“好看嗎?”

林霽鋪面被一張臉蓋住,眼熟之後又加了一個莽撞,皺眉試探性問了一句,“上官大人。”

若真是太后母家的人,總不能是別的姓氏。

上官鴻微微笑了下,應下了這句。

“還記得?坊間都傳小林大人孤高自傲,不大認人,怎麼,見過一面便難忘懷了?”

林霽不同他打趣,只當他是認下了身份,“上官大人如此風度,自然是叫人難忘。”,官場混跡多年,林霽也練就了一雙睜眼說瞎話的絕技。

不過話是好話,可在上官鴻看來,林霽面色淡如雲煙,瞧不出一絲風波和真情實感來。

上官鴻心下好笑,她大約每日要說上類似敷衍的詞句五六十句來。奉承人的話能說得如此不走心也是奇了。他一雙鳳眼從她眼睛看到她耳朵上又兜轉回她眼睛。上次只是匆匆一瞥看了個大概,今日湊近了瞧,比宮裡的東珠還晶亮幾分,顧盼生輝,生的真好。

林霽被人盯著像看書一樣瞧還是頭一次,刑獄裡都是她瞧別人,這會兒倒反過來了。她有些不自在:“還請上官大人移步到外間稍候,容下官起身換件衣服,再同大人道謝。”

她嘴角上翹,瞧著極為面善和溫和,只多了幾分冰涼涼的氣息,看著就是個不親人的模樣。

上官鴻唔了一聲,“這樣便不能道謝了嗎?”

上官鴻微微直了身子,眼睛卻一直盯著林霽。

烏髮白衣,倒是相襯。

林霽穿過他的眼睛瞧見自己的影子,半躺著的人頭髮披散在肩上,巴掌臉在瞳仁裡只一個黑黑的影子,輪廓卻意外的清晰,像融進去的一樣。

林霽半晌不搭話,上官鴻瞧出她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隨即上官鴻便轉過了身去。

可等林霽沒來及換一口氣,大腿側便被人擠了一下。

她嘴角一抽,眼見著上官鴻直接坐上了榻。

隔著被面挨著她的腿。

林霽瞧一眼上官鴻,後者清風朗月一樣拿小几上的藥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林霽皺了皺眉,藉著起身的動作,將腿往裡挪了一下,兩人拉開一手的距離。

上官鴻聽見動靜,瞧了一眼越挪越往裡的被面,轉頭笑著看她,“外面傳林大人跟閻王似的,怎麼今日一瞧,倒像個大姑娘一樣面嫩。”

林霽一口血嗆在胸口上,她本來就是個姑娘。

林霽素來話少,遇見閤眼緣的便也是就事論事,方才三兩句話便覺得這位上官大人不穩重,並不是很投緣,遂也沒什麼意思要多粘纏。

她擠出來一個官場上慣用的笑來,“這樣坐著委屈了大人,還請上官大人移步,咱們到外間說話,可好?”

上官鴻將半瓶藥倒出來在碗裡,滿不在乎道:“外面在商量軍機密事。”

.......外間明明是沒有人的。

林霽微微笑了下,要再分辨時只覺得手腕一陣溫熱。

上官鴻拽了她的胳膊,朝他的方向側了半邊。他拇指上帶著扳指,涼沁沁的,正嵌進了一塊傷痕裡。

林霽毫無防備被扯了一下,嘶了一聲,只覺得他是故意的。

上官鴻看她面上終於去了那些禿頭老白鬚一樣的官場虛套,漏出些許悲傷喜樂的人氣來,微微翹了嘴角笑道:“聽說小林大人曾在祁三山雪地裡驅過狼?困在狼群裡的時候也這麼矯情嗎?”

他嘴上這麼說,動作卻輕緩了一些,一邊擦藥一邊悠然道:

“這是宮裡御賜的藥,一兩一黃金,你用了整一瓶,回頭我差人到你府上拿銀子。”

林霽笑了笑,“怎的能勞煩了上官大人,我派人送到府上便是。”

林霽又笑道:“上官大人昨日救了我,還未曾感謝大人,今日怎麼好意思讓大人為我塗藥?”

上官鴻覺得她著實沉不住氣,話說的溫婉和煦,端莊得體,像是個商量的語氣,手上卻已然使了些力氣,暗暗往回抽。

上官鴻面上不顯,手使了巧勁兒,扣了腕子卸了她的力,仍舊笑著道:“不礙事。”

林霽雖然不知道他一個皇親國戚為何要親做這種伺候人的事兒,但也覺出他並不喜歡別人忤逆了他的意思,遂也由他去了。

她道了謝,又問道:“上官大人,不知道下官所帶的人,現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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