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回了晉王府,淑質又喊來了槿娘,問她如今鹿鳴園內可放置有多少自己的珍寶異物。
槿娘道:“哎喲,那可要回洪州,洪州院兒裡的庫房內有不少,這裡沒幾件。”
淑質想了想,有了主意,笑吟吟的望著槿娘:“那咱們回洪州,到時候再來。”
淑質沒等多會兒就去了福儀院找宜城公主,宜城公主有心留她,淑質卻道:“我很快就來。”
宜城公主默了一會兒,又定定的看了她一瞬。她咳了兩聲,柔聲說:“好,你和阿烈成婚不久,還沒兩年,我身子總是不見好,你總來,到底這樣夫妻不常見,怕生分了,你回了就多待些時日,等你阿翁生辰了,和阿烈再來。”
慕容嶽的生辰臨近年關,如此一來,淑質足有四五月的時候待在洪州陪伴慕容烈。臨別前,寶媜依依不捨的和淑質說體己話,淑質安慰了她好一陣兒才讓她心情好些。
淑質回洪州的親事護衛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另一部分是毗陵王府的,但每回回了洪州,晉王府也撥了不少護衛隨行。淑質打點了一二,讓那庾十三跟著去洪州一趟,到時隨著其他護衛一同返程。
可一路上淑質坐在安車裡憋壞了,喊了一個校尉牽一匹馬過來,校尉牽來了一匹紅馬,淑質翻身上去,抬眼望去,遼闊的道路就在眼前,兩側的青草香似乎一直漫延在鼻尖。
她將帷帽的紗撩到帽沿上,可淑質仍然嫌它礙事,直接掀開了它遞給旁邊的校尉。她就這麼平視前方,平白增添了幾分英氣,她揚起馬鞭策馬而去,張揚奪目、矯健肆意。
一旁的校尉幾人連忙騎馬跟去。
呼嘯而過的風吹過淑質的臉龐,她的嘴角綻開笑意,騎了一段路,她又累了,慢悠悠的讓馬兒走著。身後的護衛緊緊跟著,校尉離她最近,苦口婆心勸道:“縣主,您走之前和咱們說一聲呀,咱們不一定能趕得上你呢!”
淑質置之不理,笑吟吟的歪了歪腦袋,她朝左側瞥去,這麼一瞥可不得了,從小坡下去到了靠近林子的地方有一窩又肥又大的兔子,估摸得有四五斤沉、少說有七八隻。
她即刻翻下馬來,她開始小跑著,似乎是嫌慢,她又開始大步跑著,她在離兔子十步外停下,躲在兩棵樹間觀察著。校尉連帶一名護衛趕忙跟去,又怕驚擾兔子,便放輕腳步躡手躡腳的到淑質跟前。可兩人過來怎麼著都是能踩到地上的草葉殘枝,淑質便回頭對他們做噓聲狀。
淑質朝他們伸出手來,校尉又把方才從馬上帶下來的元戎弩遞給淑質,這尋常的元戎弩一次能發射十支箭,但體積重量皆大,這是改良過的,可便攜,一次能發射三支短箭。
瞄準了好一會兒,最後箭羽才整齊的‘嗖嗖’過去,箭無虛發。只不過三支箭中了兩隻,有一隻身上還中了兩箭。兩隻肥大的兔子還在苦苦掙扎,其他的兔子早已被驚動落荒而逃。
淑質開心壞了,把小弩給校尉丟過去就小跑往那兒去。校尉緊隨其後,滿嘴誇讚:“哎呀!縣主你的準頭越來越好了,從前都射不準的,這會兒都直接射中兩隻那麼肥大的兔子。還有一隻沒死,屬下看著這兔皮還是好的,到時候可以扒下來讓阿孃給縣主做抹額。”
這阿孃說的是槿娘,她姓樊,單名一個槿字。校尉是槿孃的兒子,自然也是淑質的奶兄弟。
淑質卻覺得校尉在調侃她,調侃她以前弓射不強,十箭七落。
是以,她微怒:“盧孝通!”
校尉盧孝通連忙求饒,哄的淑質高興了,才讓淑質收了要給他減俸的話。最後這兩隻兔子是烤了吃,兔子皮毛扒了下來給槿娘,她回了洪州要給淑質做一條抹額,雖說不常用的上,南地雖溼些,但終歸不如北地寒冷,冬日寒冷,有以貂皮暖額,附施於冠,遂變成抹額。
但淑質是有些怕冷的,戴著暖和些也是好的,南地的冷只是溼些,並不是暖的。
到毗陵王府時已經傍晚,她有些累,卻又餓,便先用了膳,再小憩了一會兒,醒了又讓玉雀她們去庫房找些自己帶來的攜身兵器。
淑質的陪嫁裡雖說沒有刀槍,但一些常規的弓、小型的袖弩,小劍小刀也都是有的,其中就有一把雙刃小劍,鐵製,一尺長,頭尖而薄,鋒利無比,柄狀似一隻麒麟躍起。
這是魏王六叔送她的一把小劍,她想著放著也是放著,明日一早便拿去送庾十三。
等閒下功夫了,淑質又問玉雀,“殿下呢?他還不來麼?”
玉雀抿了抿嘴,喪氣道:“縣主,殿下說,您舟車勞頓好生歇著,他就不過來了。”
淑質也不高興了,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悶悶的“嗯”了一聲。
淑質是第二日才得知,府中又多了兩名媵人,加上最初的兩個,還不算貼身伏伺的通房,即將入門的崔氏,又來兩個。
郡王妃回府,四人理應晨昏定省,淑質這才見到她們。舊人是年長於慕容烈三四歲的王氏、唐氏,容貌皆端正,算不得多美,是在丹陽城時為皇后所安排的。
另外兩名,一名叫紈素,十八九歲,人如其名,梳包髻著一身月白衫裙,素淨清麗,有小家碧玉態;一名叫綺羅,十四五歲,梳小盤髻著橙色褙子深藍抹肚套紅羅裙,頸上戴著一隻瓔珞項圈,手上套一對金釧,瞧著明媚嬌豔,很是動人。
昨夜慕容烈便是歇在了綺羅的房中,淑質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等她們問了好,淑質便給了這二人見面的禮,每人各兩支骨簪。淑質又說了些場面話,希望她們能行己謙和,克勤克儉。
淑質今日也不曾穿戴精美貴重的金飾華服,著半臂高系破間裙,手腕有美人鐲,包髻上未繞絡索,只戴了兩朵海棠通草花。可通草花卻是不一般,尋常通草花一朵小的都得賣上三十錢,抵得上一隻活雞,就莫說這兩朵海棠通草花精美巧思,非凡品。那綺羅本以為,郡王妃由周國而來,自己頭回問安,當是會大度賞賜,誰知竟這般寒酸,她戴著近要百錢的頭花,卻賞給自己骨制的簪子。
見她面露不滿之色,淑質也蹙了眉,倒也沒出聲。可槿娘卻是忍耐不住,她問:“媵人可是不滿?”
綺羅並不回話,只望著淑質:“妾父是晉王府倉曹參軍事,深受晉王器重。妾家雖比不得王府,也略有幾貫錢財,妾非嫡母所出,卻是家中唯一的女兒,父兄皆疼愛…”
淑質打斷她的話,微微笑道:“原是倉曹參軍事家的女娘,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是小娘所出?”
綺羅只以為淑質有意嘲諷,輕哼一聲,“那又如何?”
“不如何。”
淑質語氣尋常,“你便是嫡母所出,也不妨礙你服侍郡王為媵。你父既為晉王府參軍事,何以你到了毗陵王府?”
綺羅道:“自是晉王仁德,著令各府官上交名冊,晉王聞我有貌,特讓我來伺候殿下。”
晉王。聽著兩字,淑質不由攪動著手帕,別人瞧著是不高興了。淑質又問紈素:“你是因為什麼?”
紈素畢恭畢敬:“妾不才,略讀了些書。晉王當日選中了妾與綺羅妹妹賜予郡王,另外還有兩位姑娘,晉王府東閣祭酒與主簿之女,也一同送往了廬江王處。”
紈素是會說話的,既自了謙,也說了此番晉王送媵是二子皆有,非是慕容烈一人。淑質聽了,確也好受了些。可到底是晉王的手筆,此刻淑質的臉色也與方才略有差異。
綺羅見狀,不由眉飛色舞了起來,她又道:“郡王妃,我不是不滿,只是驚訝,何以您是周國的縣主,是殿下的郡王妃,怎的這般小氣,只賞些寒酸物…”
槿娘呵斥:“放肆!”
綺羅怒道:“你才放肆,我縱不如郡王妃尊貴,也是郡王的媵,是半個主子,你不過一伏伺老婦爾,也敢對我無禮?”
叭——
只聽上首的桌案被拍打了一下,淑質淡淡:“阮氏,你這是在我跟前立威啊!你哪是罵我的乳母?你這是特意撒野給我看呢。罷、罷,我便遂了你的意。”
淑質呼了一聲玉雀,讓玉雀去門外傳話,把今日打算啟程回江州的親事護衛喊幾名來。
“正好,岑副軍還未回晉王府,我讓他們瞧著,也明瞭我的清白,免得日後傳出個我善妒的名聲。”
玉雀領命,便退了出去。
淑質目光微涼,倒也不惱,沉默不語,只待人來。等淑質要的人來了,她又抬頭望向槿娘,槿娘瞭然,讓兩個婆子將綺羅拉起來,不理會綺羅的掙扎,又把她帶到花廳外,兩個婆子抬腿頂了一下,就讓她立即跪了下來。
玉雀拿了張凳子到屋簷下,正好遮陰,淑質緩緩坐下,氣定神閒。淑質來了梁國那麼久,也是第一次動用戒尺,人也來的不少,她又望向槿娘,槿娘便再度開口:“媵人阮氏,不敬主母,出言無狀,因她是晉王殿下所送來服侍郡王,郡王妃又怕與晉王生了間隙,特讓岑副軍幾人來做個見證。未免讓人覺得郡王妃善妒,而忽視了阮氏的粗鄙無禮。”
“梁國以仁孝治國,陛下素節儉愛民,官員多以為榜樣,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皇后亦不飾以金玉,多以骨角為簪。郡王妃雖為玉葉之身,卻時時謹記教誨,故賞賜媵人骨簪,要眾人行己謙和,克勤克儉。”
槿娘說完這段,臉色忽變冷漠,厲聲呵斥:“非但你不領情,倒嫌郡王妃寒酸,你是何人?也敢在郡王妃面前稱半個主子,毗陵王府只有兩個主子,毗陵王和郡王妃,主子就是主子,何來的半個主子?你日後要是幸運的生下長子,又循例由郡王妃照看一二,你那孩子還是半個嫡長子不成?”
“郡王如今未有子嗣,日後不管孺人、媵妾生下了孩子,郡王妃都是正兒八經的母親,都會照拂一二,有教養之責。郡王妃仁慈,讓你口無遮攔稱半個主子,這在下人跟前擺譜也就罷了,還擺到郡王妃跟前來汙了郡王妃的耳目,當真是好大的威風!”
槿娘手拿戒尺,兩個婆子按住了綺羅,又抓住了她的雙手,要她攤開,可她花枝亂顫般的要躲,此刻面上只餘懼怕,她喊了淑質,淑質當她無物,她又呼郡王。
槿娘微微諷道:“阮媵人的手可要張開些,郡王妃仁慈,小懲大誡,不曾讓老身掌嘴,你應感恩,若你的手還緊緊攥著,那就不只是掌手這般輕易了。”
院中有岑副軍這些外男,門外還守著淑質自己的護衛,淑質若心狠些,杖責都是輕的,可她只想警醒她一二,不想重罰。
可她又忽視了一點,南地男女大防比北地重的多,院中有外男,不論小懲還是重罰,於綺羅來說都是十分嚴重的羞辱。她沒想到淑質會這般厲害,並不與她口舌,她也怕槿娘往重了罰,無奈的攤開雙手,哭的梨花帶雨,可憐不已。
淑質看她哭的好看,道:“掌十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