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質抬起頭來,嚴肅卻又帶著一絲緊張:“在聖母面前你休要胡言。”

慕容嶽笑問,“怕讓聖母知道你瞞著祂藏著一串佛家念珠?”

見淑質惱,慕容嶽又道:“道家也用念珠,想是無礙的。再者,聖母仁德,祂是不會惱你的。”

“這如何能一樣,那是流珠,數量上也有不同的說法。”

淑質欲要怒,又礙於聖母神像前,便低聲警醒他:“你不許再胡說!”

慕容嶽仍笑,笑的比方才還要溫和許多,他輕聲應道:“好,不胡說。”

他應了,淑質反而更惱了,更是要趕他出去,“阿翁拜過了,便回去吧!兒就不送了。”

慕容嶽恍若無聞,又悠悠的到隔間去坐著,他很快便煎好了一釜茶,一時間滿室都是煎茶香。淑質只當聞不著,偏他還拿出來供給泰山聖母,煎茶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欲將泰山聖母供桌上的三盞茶倒了,低頭瞧了一眼,非是煎茶,而是煮出來的茶,這會兒還能聞著胡椒的味兒。

慕容嶽道:“倒是不常見你煮茶。”

淑質淡淡:“我不煮,是我更愛煎茶。”

用煮茶供,也是因著煮茶用了香料,顯得珍貴,不似煎茶用料頗少。煮茶用的香料不一,這三盞茶裡,慕容嶽便聞到了胡椒、蔥、姜、桔子皮、薄荷、棗這些。

慕容嶽想到了宜城公主,宜城公主除了酪漿以外,也愛吃煮的茶,覺著比煎的茶要多些滋味。慕容嶽卻不這樣認為,他覺著,煎茶能吃到更純粹的茶香,比那些香料一起煮的茶更甘。

放好了茶,慕容嶽終於挪動腳步到淑質身側,他問:“你身上好香,與你往日裡燻的不大一樣,燻的是什麼香?”

燻的和平日裡燻的差不多,只多用了白茅香煮湯沐浴,抹的香澤也不離,獨佩的香囊裡,裝的卻是瓊花。慕容嶽鼻子倒是尖,室內滿是烏沉香的情況下都聞出來。

淑質稍稍側過身子,反問道:“瓊花,你沒聞過麼?”

“聞過。”

他道:“天下瓊花歸江南,地上風華無同類。瓊花乃是天中樹,清幽玉骨似月娥。我以為,瓊花比梨花,更勝兩分。”

淑質好奇的看他,“那比蓮花呢?”

他並不遲疑:“各有其美,我更為鍾愛芙蕖,一如你鍾愛牡丹。瓊花不似凡物,《世說新語》中曾誇讚王夷甫①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是風塵外物。此話,當是不錯,它是風塵外物,非是凡間樹。”

淑質卻問:“那你認為,王夷甫真如瑤林瓊樹麼?”

慕容嶽答:“人總是有缺的,王夷甫度己不度人,窮極一生為自己謀算,瓦釜雷鳴,他最後不得善終也算是死得其所。”

慕容嶽以為,瑤林瓊樹一詞,王夷甫斷是配不上的,平白汙了瓊花。

這話淑質聽來,又是聽到了別的意思,瓦釜雷鳴,他怕是可不止說這王夷甫,還說了東宮那位。她知他心裡想法,便悠悠諷道:“那你呢?梁國上下都說你是有匪君子。”

他笑,微微側目:“他們說他們的,我自受之,使我歡顏,何樂不為?瓊花是天中樹,我是地間俗人,我如何能與它比?”

淑質道:“你確實不能與它比,是我錯了,還玷汙了它。”

慕容嶽笑的更開懷了些,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他望著淑質,半晌,問道:“你在這些時日裡夢到過洛神麼?”

夢到過,但她沒回話。慕容嶽見狀便知了,他嘆息:“我夢到過九回,和你那日跳的差不離,前日才真正譜好了舞。”

淑質心裡微微一動,她想要嗎?她知道她想要的,也知慕容嶽是特意告訴她,引起她的興趣。

“想要?”

慕容嶽眉眼含笑:“我等下拿給你。”

淑質正要拒絕,卻見慕容嶽伸出手揪揪她的裙襬,他低低的說:“晚些你來,我教你跳。”

淑質又要拒絕,他道:“我們相識至今,我可曾對你做過一件讓你不願的事?”

“那可多了…”

淑質要數,慕容嶽又道:“你不願,我不逼你,我說話作數。可你得為你想,你心癢,我也心癢,我看你心癢就越發耐不住…”

淑質知他意思,緩緩道:“我是心癢,可我不想。你說的不逼我,是指什麼?是指我意願?又是指我意何處?你總愛說這些似非而非的話,你是公公,我是兒媳,你不逼我還有理麼?”

語氣微帶嘲諷,淑質的小臉上全是不滿。慕容嶽趕忙哄道:“只跳舞、只彈奏、只唱曲…別的都沒有,我沒別的意思。拋開咱們的身份,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②,算不得麼?”

淑質蹙眉:“算不得!”

慕容嶽哭笑不得,他也不生氣,只更哄著她些,可淑質不肯,說每日要來泰山聖母神像前祈福,慕容嶽也拿她沒法子,最後也只無奈調笑了一句:“為你阿孃祈福、為你姑姑祈福、為藥奴祈福,也為我麼?”

淑質搖頭,低首不語。

他又自顧自說:“沒有便沒有吧,本王慣是討人嫌,譜了‘河洛玉波曲’也無人問津,留著也無用,不如讓本王燒了它罷……”

慕容嶽說著就要走,淑質又急忙忙抓著他的袍子,問他:“什麼河洛玉波曲?你要管這曲兒叫這名?”

慕容嶽要拽回袍擺,沒拽動,他作無奈狀:“是這名,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玉波,甚好!”

是甚好。河洛之畔,玉波盪漾,宓妃神女,驚鴻游龍。

燭火搖曳,他們的目光相撞,慕容嶽低頭便能看到她這一身形似道姑的花草紋紋素色直袖長衫和卷草紋藏青褶裙。他盯著她頭上瞧,她只戴著一頂碩大的蓮花冠,再無別的,這花房甚是精緻,可這冠都要比她腦袋大了。這是慕容嶽在梁國從未見過的款式,梁國境內女子裝扮多清雅素麗,便是戴冠也不過女子巴掌大,像這樣大的,難免讓人覺著輕浮。偏淑質戴著華貴又出塵,恰如宓妃踏雲來。

羅袖拂子衣,他看的入了神,淑質見狀,心道一聲不妙,很快鬆開了他的袍子。

慕容嶽回過神:“明日,我帶你去司南舫,如何?”

她淡淡:“不去——”

此話還沒落完,便見慕容嶽從袖中拿出一本書來,上面寫有‘河洛玉波曲’,可不就是讓淑質方才失態的東西?淑質眼中彷彿迸發出一絲光芒來,轉瞬即逝。

慕容嶽低頭笑,遞給了她,淑質只猶豫了一瞬便拿了過來。

他道:“這個家,誰有我疼你?明日又不止我和你,別的人可多多了,他們總要彈奏的,沒了彈奏欠缺不少。且我明日想讓你見個人…”

淑質問:“見哪個人?”

“麗人。”

淑質並不打算去,也沒應他。偏慕容嶽只拿了半本譜子給她,打定主意要她跟著去,槿娘見她為難,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也擔心,寬慰了一會兒,又給她做了些洛京吃食,總算讓她開懷了些。

當夜淑質又抄了這本份譜子,清晨一起就讓人送回洛京紘譞哥哥處,他是個舞痴,要是見了這譜子,非是幾天不合眼的。

她牽著藥奴去泰山聖母神像處,先是如往日一般上了香、又替藥奴上了香,然後教藥奴誦經,她念一遍,藥奴念一遍。

正教到“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藥奴便軟綿綿的問:“嬢嬢,這是什麼意思?”

淑質緩緩說:“這是說未來的世界不可期待,過去的時日無法追回。這是莊子在告訴大家,人須得活在當下,莫要被過去和未來困擾。”

藥奴半知半解的點頭,又跟著她開始念,又唸了幾句,外頭就有了動靜。淑質憂是慕容嶽來了,臉色微變,卻也不停下嘴裡的功夫。

可見了來人,她又遲疑了,來人她見過一次,是晉王府的媵人馮氏,她並不算貌美,五官稍清秀些,難得的是她身上的從容貞靜讓人覺著很是舒坦。

馮媵人問好:“毗陵王妃安好,妾不問自來,叨擾了郡王妃,還望郡王妃允了妾,讓妾為聖母娘娘上一柱香。”

聲音也甚是平和親切,淑質露出一抹笑來:“無妨,這也不是我的地兒,你以後來,不必顧忌我。”

女使給馮媵人拿了香,馮媵人虔誠祈拜一番,便與她道:“妾聞聖母娘娘庇佑眾生,靈應九州,疾者願安,耕者願歲,便冒昧請願,往日裡怕叨擾了郡王妃,妾總是會錯開時辰來,郡王妃今日倒是來的早些。”

“你很有心,你也日日來麼?”

馮媵人稱是,露出一抹苦笑來,“閒著也是閒著,況田姐姐又積年累月病著,不大動彈,我也為她祈願。”

淑質略有耳聞,晉王府內的兩位媵人雖是從丹陽城就跟著慕容嶽的,可存在感薄弱,其中有一位身子更是孱弱怏怏,想來就是馮媵人口中的田姐姐。

淑質深知有疾困擾身邊人的無能為力,她寬慰道:“心誠則靈,拜個心安,也是好的。”

馮媵人也明白這個道理,她低頭看見了虎頭虎腦的藥奴,不由笑:“小公子生的真好,很像晉王殿下。”

淑質低頭看藥奴,藥奴也抬頭看淑質,笑著露出了他的牙齒,淑質也笑了起來,等笑完了,淑質見馮媵人的目光落在藥奴身上便沒離開過,難掩喜愛之意,就與藥奴商量般說:“藥奴去和馮媵人問好?”

藥奴乖,他踉蹌的向前兩步,差點摔著,馮媵人趕忙要扶他,他又自己站好了,孩子的聲音軟糯,他揚起小臉蛋儘可能大聲道:“馮媵人好!”

藥奴伶俐,模樣白淨精緻,舉止間有乃父風姿,又酷肖祖父慕容嶽,可他小,臉上總是軟綿綿的能捏出肉來,怎能不惹人憐愛?

馮媵人連聲說:“好…好,小公子好。”

只見藥奴又很快鑽到淑質懷裡,貼著她撒嬌:“嬢嬢…我餓了…”

淑質輕輕拍拍他的腦門,“嬢嬢讓庖廚給你做雞蛋酪漿羹好不好?”

藥奴連連點頭,似乎她說什麼他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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