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媵人誦完了經,欲要起身離開時,慕容嶽便容儀爽朗的從外面進來,他還精心打扮了,頭戴一頂蓮花冠,白綢上襦外套了一身緣邊藏青色大氅、下身的褶裙顏色略比大氅淡些,他腳踩雲頭履踏步而來,從容緩慢,更添幾分風姿,確是琳琅珠玉的人物,靜靜的站在這處,便是光映照人。

他這身打扮是照著她昨日與今日打扮的,淑質心頭一震,慌亂了一瞬。因她現下茹素誦經,她總是打扮的素淨些,顏色也偏清冷些,今日與昨日打扮的不一樣,可顏色卻是大差不差的。

他分明是蓄意為之。

淑質下意識望向馮媵人,只盼著馮媵人能夠痴些笨些。她望去,見馮媵人始終低著頭,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可她這麼一看,又不禁望了慕容嶽一眼,這馮媵人應是與慕容嶽差不多大的才對,偏生她略顯老態,似要大上十歲,與慕容嶽對比下,越發不打眼。

就這麼愣神的功夫,淑質這才驚覺她不曾嚮慕容嶽問好,她正欲行禮,慕容嶽便輕抬手臂攔住了她,語氣平和:“你我是家人,不必多禮。”

言語間似隱含笑意。

馮媵人想,晉王殿下今日心情當是美的,仔細想想,馮媵人已經許多年不曾仔細瞧過晉王殿下了,上一次離他這樣近還是在園中,晉王直徑而過,她退後半步讓行,王府的節慶家宴裡,她離得又比較遠。

她稍稍抬起頭來,奢望般瞧上一眼,晉王風采依舊,比之從前更添兩分成熟。她與田氏從前都是伺候穆皇后的,穆皇后先選了田氏,田氏長她三歲,又長晉王五歲,是坤寧殿中最為穩重端正、秀麗聰慧的女史,清雅如蘭花一般。而後才選了她馮妱玉,宮裡的女官、宮女都不是醜的,更有甚者顏色美麗。馮妱玉生的並不出挑,穆皇后選中了她的老實本分,讓人舒適。慕容嶽十四五便大婚,當時的晉王雖有隨軍出征討伐厲國的功勞,可更多的卻是同行而非指揮。讓馮妱玉心動的是晉王的秉性聰慧,他是詩賦騎射是諸皇子、同輩宗親中最好的,隱隱趕超長輩,更難的是他仁孝和善,宮中皆稱讚,再長些,朝內外都道晉王賢德。

能給晉王做媵妾,馮妱玉至今仍感慶幸。

可晉王並不好內,對她與田氏淡淡,只愛戴王妃一人,相敬如賓。王妃是周國公主,身份貴重、德容兼美,這是馮妱玉頭一回見這樣有風采的女人。而她的侄女毗陵王妃,又與她略有不同。王妃從前明媚卻也嚴肅,如今更是莊嚴,毗陵王妃則更加平易近人些,似晉王般恰到好處;王妃眼角嫵媚,毗陵王妃眉眼如波,從前的王妃也愛穿豔麗的顏色,如今穿的倒少了,毗陵王妃豔麗的、素雅的都愛穿,瞧著鮮活極了。

難怪晉王府都說毗陵王妃好,晉王頗為喜愛,王妃是她姑姑自是不用提,縣主也愛和她一處。

馮妱玉朝淑質瞥去,這才注意到二人的衣衫,這顏色相近也不奇怪,只她難免覺著有一絲異樣,這詭異的感覺直到出去了,才漸漸散去,她懊惱的心道,是她糊塗了,竟有這般齷齪的念頭。

見馮媵人離去,淑質這才朝慕容嶽睨了一眼,見他悠悠自在的拈香,淑質難免怪聲道:“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①。”

她這是嘲諷他拜聖母而心不誠,藥奴問這是什麼意思,淑質便給他解釋,心誠方能讓聖母靈驗,心不誠的虛假之人拜了也白拜。

聞言,慕容嶽卻是笑道:“吾心之誠,爾豈不知?”

淑質又羞又惱:“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②,此話說慕容嶽正好。

慕容嶽不氣反笑。而這句藥奴卻記得,他告訴淑質:“嬢嬢…嗲嗲、是人…”

慕容嶽笑意更深:“是,嗲嗲是人。”

淑質是又好氣又好笑,這祖孫二人倒是互相說起話來了。也不知是慕容嶽太有欺騙性,還是血緣使然,儘管他先前由宜城公主所照看,藥奴一慣是更喜愛慕容嶽。

慕容嶽一把摟起藥奴,又不知打哪兒拿出來的半本譜子,他先是晃了兩下,又塞到藥奴懷裡,叮囑道:“你抱著,藏好,不要給嬢嬢,到時候嗲嗲給你聘一隻狸奴。”

藥奴知道狸奴,他記事早,更小的時候,鄰居家就有一隻漂亮的狸奴,他想要,可他當時話都說不全,只留個念頭。現下慕容嶽應了要給他狸奴,他用力的點頭,笑著露出兩隻梨渦來。

淑質見藥奴笑的這樣開心,不由想起他娘來,藥奴雖像慕容家的孩子,也有蘭芳身上的特點,譬如這小小的梨渦,乍看有些調皮。

這會兒有了慕容嶽的應承,藥奴果真將這小半本譜子放到了自己的衣袍內,又捂住了它,提防的看著淑質,生怕她來搶。淑質是又惱又覺著好笑,沒等她過去“拿”,慕容嶽就抱著藥奴往外去,還囑咐藥奴:“讓你嬢嬢一起來。”

藥奴揮揮小胳膊:“嬢嬢…來…”

淑質見慕容嶽笑,心裡更不舒服了,她頗為尖銳道:“去了你就給我。”

慕容嶽得逞,應是:“都給。”

她並未更衣,而是就著這衣著出府,在安車裡,藥奴還緊挨著慕容嶽,環著他的一隻胳膊,小嘴裡嚶嚶般哼著他壓根記不住的歌兒,滿嘴的軟糯香甜。

含含糊糊的唱完後,藥奴又去摸摸淑質的手,道:“嬢嬢,藥奴唱完…嬢嬢親、藥奴…”

這是淑質從前哄他時說的,他辦成了一件事,淑質便給他一個獎賞,可能是給他唱歌、親他一下。這往往是一件很小的事,可能是藥奴喝完了很苦的藥、磕磕絆絆的唸完了一首詩,也可能是聽從了淑質的某個小指令。

可如今這個情形下,慕容嶽還在瞧她,隱含笑意,卻不語。淑質不好不答應藥奴,便湊了半個身子過去,親了藥奴的臉頰一下,剛親到,淑質便感受到有一隻手拂過自己的鬢邊,好似整理了一番。淑質很快坐了回去,先是頓了頓,又掀開了席簾子朝窗外看去,白日的江州城甚是繁榮風光,江州多湖多河,到了岸邊更是肉眼可見的碧波浩渺,人口稠密,商船雲集,河裡不乏船隻往來,卻不足那司南舫半分的精巧宏大。

淑質戴了帷帽,藥奴由慕容嶽牽著,下了安車後,淑質又瞧見了隨行的親事護衛裡有庾十三,她不由笑:“多日不見,你好嗎?”

庾十三見慕容嶽在前面並未回頭,他這才敢小聲回話:“回郡王妃的話,卑職一切都好,卑職如今是旅帥了,手裡有六十人呢!”

“那就好,你日後必有一番作為。”

當日他英勇,這般膽識,又在發現實在無法控制馬匹時果斷換了一個法子讓她裁決跳車。淑質以為,這樣有膽識又遵令的護衛,日後想來定是有一番作為的。

庾十三又撓了撓頭,讓淑質這樣誇讚,他既不好意思又覺著這話悅耳舒心,忙向淑質道謝,承她吉言。

到了舫內的上層爵室,貼身的親事護衛不多,只有兩名,是庾十三和一名校尉,其他人都在下層守著。

承吉撫琴,徽之敲鐘,修魚女鼓瑟,崔濟弄箏、芙清撥箜篌、懷恪吹簫…司南舫的東家到了,自是緊著服侍,煎茶的娘子還是上一次淑質見的那位,藥奴不能吃茶,便飲了一盞酪漿。

淑質吃了一盞茶,正要開口問他,卻見屏風隔斷處悄然出現一位清麗娘子,那娘子生的美貌,曄兮如華,溫乎如瑩。須臾間,她乘雲般緩緩而來,嫷披服,侻薄裝,沐蘭澤,含若芳③。她接過了煎茶娘子的夥計,復又行雲流水的煎了一釜。

淑質有些詫異,身側的藥奴亦有些呆了,她問慕容嶽:“你打哪兒找的這般佳人?”

慕容嶽故弄玄虛:“天上。”

她下意識就要諷刺,可餘光見這娘子實在不俗,便改了口:“瓊花仙子麼?”

慕容嶽笑:“是也。”

淑質又問:“她是你的?”

慕容嶽道:“整個司南舫都是我的,她也是,只很快,就不是了。”

“何意?”

那瓊花仙子般的妙人分了兩盞茶,淑質捻起茶盞,聞了聞,便聞出了其中的奧妙,吃進肚了,淑質便沒有疑惑了,她當是用了瓊花積的露水所煎。瓊花是天上花,極難得,八九年不開也是常見,勳貴家也少見,毗陵王府栽了多株也只開了淑質院裡那株。

這瓊花積露煎的茶,讓淑質有些微妙,猶飲天上所飲,世間難得一見,今日卻讓她吃到了。她吃完一盞,由心道:“這茶好,我原先也想試著存一甕瓊花積的露水,瓊花稀少珍貴,一滴半滴的存,歲餘也不過三盞,我便歇了這心思。”

那娘子道:“奴婢用了六年,存得了一甕,埋在地下,捨不得吃,今次是頭一回開啟。”

六年。淑質呢喃一句,淡淡笑道:“你才多大?就用了六年。”

她道:“奴婢十五了。”

不躁不急,能成事者。淑質又道:“你叫何名?”

“嬿婉。”

那娘子的聲音圓潤清靈,似林籟泉韻,使人舒心,淑質竟險些痴了。

慕容嶽與淑質道:“亭亭似月,嬿婉如春④,她姓姒。”

姓是好姓,名是好名。面容清朗若皎皎明月,明媚嬌美似春光溫暖。

淑質還在回味她的茶與似月如春,便聽慕容嶽低聲道:“雖比你差些,卻也是精心栽培,神似你兩分,倒也足矣。”

這就是奉承她了,淑質沒甚好臉的瞪了他一眼。這姒嬿婉形不似淑質,神卻有些相似,卻又比淑質讓人覺得更親近兩分,目略微眄,奪人目精,面容與眉眼雖也帶情,姒嬿婉卻是和悅安詳些。

樂師奏完一曲便退下了,慕容嶽又與淑質說:“你以為,你是郎君,可會喜歡?”

淑質瞧了在舀茶的姒嬿婉一眼,只道:“我是娘子我也喜歡。”

慕容嶽笑:“那你覺著太子喜歡麼?”

淑質倒是不奇怪他在東宮安插細作,卻有一絲疑惑:“只有她麼?”

慕容嶽笑的越發開懷,“子衿聰慧,遠不止她,可她卻是我最得意的。”

慕容嶽示意,姒嬿婉見狀便起身走到方才樂師們所在的位置,拿起了一把阮咸,彈撥起來,阮咸其形圓似月、聲如琴,又稱月琴。姒嬿婉彈了一段又開始‘唱月琴’。

她唱的技藝並不高超,卻極悅耳,那一腔的姑蘇小調也實在酥人。

慕容嶽與她道:“她是個孤女,與其他人一樣,在我的別苑受訓,她不似別人能歌善舞,也不似別人伶俐聰慧。她也只會彈月琴,唱的甚至不如藥奴阿孃好聽,可你現下見著她,覺著她如何?”

淑質若有所思,忖了忖道:“甚好。她的儀態性子、她的仙氣繚繞、她的眼角多情,甚至是她的不聰慧,她什麼都會一些,卻又都不精通,在我看來,人皆有短處,她的短處恰恰成就了她的兼美,她正需要這些。”

東宮那位,必然是會喜歡的。擬仙子神態、又似凡塵女子,這樣的女人他才不會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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