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的座標不斷變化,莫拾歡耐起性子查詢著目的地。
第一場導遊大會的發起者是家小旅行社的法人,人稱有錢花,劉總。
會場選址於一家連鎖酒店會議廳,大會邀請嘉賓多數為旅遊從業者,還有景區宣傳部,最上門面的便是幾個直播大咖,還有退下來的旅遊局幹部。
總體而言,這場會議賣點不高,預算招商都有些緊湊,相對於另一位發起人組織的導遊大會,的確有些簡陋。
周旋向來不喜社交,歷屆導遊大會也未對其發出過邀請。
此次1314套房事件將她推向了輿論高峰,兩方會議爭取其出面,不過是博一個噱頭。
莫拾歡著實好奇周旋參會的目的,這些日子她似乎有所籌謀,卻又安靜地可怕。
他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忍著好奇心一言不發。
“七天,我給你的自由活動,只有七天…”
莫拾歡放鬆地倚靠在牆面,春日的小雨微寒,他手捧著咖啡杯看向了窗外,灰色毛衣起了靜電。
他出神地思量著七天的時日,自我安慰著,七天,不足以改變什麼大局,但至少周旋會想方設法地體現利用價值…
“小雨潤如酥,遙看近卻無…”
老區街道內,紫藍色的跑車的異常耀眼,李莉婭上計程車前瞥了眼時髦女的背影,帶著一臉鄙夷關上了車門。
“要死…”
坐在後排的李莉婭冷不丁地對上了一個癱瘓老頭,車輛已經開始計時,她只得捂著鼻子躲開了些距離。
“不好意思,家裡沒人照料,只能帶著我爸爸出來工作,百花酒店,對嗎?”
女駕駛員戴著粉色的口罩,指使著女人看向了貼在車座後方的紙條:家父無傳染病無攻擊性,家中無人照料還請原諒,安心入座。
“行了行了,反正也就二十多分鐘,把人弄去副駕駛,我要去百花酒店。”
李莉婭手持著精心準備的舉牌,用衣袖遮蓋起上方的文字,女駕駛員客氣著點了點頭。
“您真是個,好人。”
女駕駛員突然切換了語音語調,溫柔之下更顯怪異,詭異的笑顏藏匿於口罩之下。
跑車內的王君瑞掐滅了一根細煙,她目送著粉色的計程車遠去,隨即看向了正在分發廣告單的女人,對方同樣戴著粉色的口罩。
“免費體檢,大家感興趣的瞭解一下,沒有自費專案。”
“愛心聯盟會…這不是,騙大家二次消費的醫療陷阱吧…”
發放粉色宣傳單的攤位略為簡陋,提著菜籃走過的老年人們紛紛駐足議論紛紛。
李警舊傷未愈無意在人前多做停留,他匆匆擋下了宣傳冊,一身保安制服讓王君瑞唏噓不已。
接收到王君瑞的眼色,發放著傳單的兩個中年女人攔下了幾個大爺,順勢將李警圈在了人群裡。
“這次活動真實有效,可是人數有所限制,就先這幾位大哥大叔吧,我單獨給出名片,真不真實他們說了算,還請大家放心。”
“對對對,第一批人的反饋很重要,我宣佈這幾位參與者每人獎勵100個雞蛋!”
參與名片成功送入李警之手,王君瑞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她回憶著高中時期被逼著吃下十個雞蛋的場景,而今,不上臺面的雞蛋,卻成為了引導李警的誘餌。
“周旋,你只講殺人誅心,我可覺得,遠遠不夠…”
王君瑞戴上了紫色的墨鏡和粉紅的口罩,細細品嚐起水煮蛋的味道,不過兩口便噁心得想吐。
果然,有些傷害,終身不得痊癒。
計程車上數字不斷跳動,早高峰過後路況良好,一路暢通無阻。
口罩遮蓋了計程車女師傅大半張臉,李莉婭斜靠在側刷著小影片,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妝,最高調的只是棕色的過膝長靴。
“美女去百花酒店A幢還是B幢?A幢那邊是正大堂和客房,B幢主要是是餐廳和會議廳。”
“B幢。”
“噢好的,今天百花飯店剛好有個健康宣展活動,聽說有專家深度講解療醫療養酒店的內容。
只要30萬就能免費入住療休酒店十年,一體化服務。
可惜不接收我父親這樣的老人家,當然了我也沒那麼能力,聽著真是讓人心癢癢。”
癱瘓老人的手裡把玩著療養酒店的宣傳冊,李莉婭瞥了眼安放在側的彩頁,療養酒店和醫療團隊的照片讓人不免心動。
回想起自己的父親,李莉婭突然放下了有色眼鏡,面對癱瘓老人不自覺放鬆了幾分。
她並不想深入話題,做出回應也只是習慣性反擊他人的言論。
“這種騙人的把戲早就爛大街了,圈錢而已。”
“這個團隊很有名的,修復老年人身體很有效果,可惜我爸爸這樣的情況不收啊,像我這樣出身的家庭…”
註定,都是狗命,流浪狗…
女駕駛員說到此處 ,回憶起了多年前的場景,那個時刻李莉婭在校園內派人巡迴展示著她那身破舊的內衣褲。
那套皺巴巴的文胸,殺死了女孩皺巴巴的自尊,直到現在學校裡依舊流傳著她卑微的出身。
“像你這樣出身的家庭,註定都是狗命,流浪狗…”
李莉婭看著彩頁出了神,她回憶著父親抽屜裡各色的藥丸,心頭猛然一軟又片刻打消了想法,並沒有聽清女駕駛員說了什麼。
廣播電臺迴圈播放著百花酒店的牙科活動,李莉婭再次代入了父親的近況,父親被小混混打落的牙齒恍恍然地浮現於前。
三十萬,十年居住,養老社群,她下意識地掌握著所有的關鍵字。
通往百花酒店的便道被水流衝擊了大半,一身泥濘的周旋二人不得不求助了來往的車輛。
大約被拒絕十次後,兩人最終上了輛貨車原路返回。
他們像貨物一般坐在了中型貨車車廂內,安置在後方的幾隻山羊不斷生產著新的糞便。
赫連像是經歷了一段空白期,抬頭望著路過的樹叢,光陰之下浮動的綠色枝葉平復著躁動的心。
周旋跟隨著男人,保持著看著樹葉的姿勢,隨心所欲著輕笑了起來,口氣平常地詢問起來。
“赫連真的有那麼恨我嗎?
我玩弄了他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倒是的確有過跟蹤,窺視,盤算,當初選中他,傷了他自尊心?
還是,他真的覺得我能操控那些流浪狗…
他給你多少錢?多少好處?”
“你的這些問題太過跳躍性,不像個正常人的邏輯。
唯有說到錢的時候,你還算神志清晰,那我特想問你有多喜歡錢。”
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對方和她仰視著一樣的風景,也許是模仿也許是巧合,他依舊抗拒任何類同性,包括各自的輕蔑和不屑,傲慢和驕傲。
“多喜歡錢?也就,喜歡到要死吧…
你以為穿上破衣服騎個破電車就能體驗低層人的絕望?弟弟,用錢考驗窮人真的很卑劣,這世上有太多色彩斑斕的黑…”
微風細雨之下,周旋的短髮凝結成塊,好看的睫毛上沾著層薄水。
她像是感受著風的溫度,暈紅的臉頰上不時滑落雨滴,彷彿是一個躲在雨裡的哭泣者。
赫連長夜想象著她流淚的模樣,想讓對方絕望和哭泣的念頭跳躍而過。
他無從掌握自己奇怪的想法,空氣裡滿是羊毛糞和泥土的味道,和他的想法一樣古怪,而且令人作嘔。
“他想做什麼來彌補被女人救下的自尊心呢?想讓我跪地求饒,還是自殘自虐?
完全不用這麼辛苦,一萬塊,兩萬塊,三萬塊,隨便,給錢就行,沒必要大費周章。”
周旋半歪著腦袋看向了男人,雨水模糊了二人的視線。
第一次以平行的視線正視著對方的眼眸,從初見到而今,兩人首次沒有任何閃躲和攻擊性,對於對方的惱火和厭惡,都極度雷同。
他們互相讀取著對方的不悅,就像是照著鏡子檢視著自我,意識到這份雷同的時刻,雙方本能地抗拒和迴避。
有那麼一瞬間,周旋和赫連懷疑著對方的相似性,即刻又扼殺了那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