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內,周旋首次靜心觀察著自已的皮肉,她用掌心摸索著脖頸,而後是心口,好像活了很多年,還是第一次正視屬於自已的皮肉。
她似乎從來沒有愛惜屬於自已的身軀,做為活生生的一個人,卻喪失了守護自我的意識。
多年來,周旋習慣了以飢餓感來維持頭腦的清醒,她不敢直面飽腹的感受,更不會覬覦屬於別人的美好。
赫連長夜試圖顛覆她對愛情的感觀和思維,一時的放任終究抵不過她的理智。
她撫摸著自已美麗的雙肩,懷念被赫連攬入懷抱的片刻,眼裡有光,心中有愛,卻又一次輕易否定了自已卑微的歡喜。
“他就像新生的太陽,根本不懂我只是光芒裡,最平凡的一粒塵埃…”
周旋換上了一身屬於男性風格的漢代長衫,天青色的輕薄衣袍將女子柔美和男性的剛毅巧妙相接。
碧綠色衣帶勾勒著她的腰身,一紙摺扇將書生之氣襯托得惟妙惟肖。
她明清的眸子自帶幾分書卷之氣,同方才病號服的狀態截然相反。
“您的,叉燒面…”
周旋並未正視自已古裝狀態下的身姿,卷著衣袖享用著選單之外的叉燒面。
眼看著時間越發接近半點,她只得加快了用餐進度,引得閒暇狀態的服務生們一陣掃視。
敞亮的布加迪停放在會場布控之外,坐守在門外的赫連點了同款麵條,靜看著室內吃相豪邁的周旋。
“喂,快回來了沒有。”
“不知道。”
赫連撥通了電話,學著裡面人的動作,對著麵條澆灌著大量的醋,有樣學樣地在面裡添置著大半勺辣椒。
“既然有空,聽聽故事也好,我和她的故事,作為交換…”
“沒有交換我也不想聽你們的過往,如果你覺得這是一場遊戲…”
“我曾經有一個弟弟,你可以叫他K,他想要安樂死,而我這個造成他殘疾的膩逆子,違背了全家的意志,送他去安樂死。
芬蘭,是個好地方…”
赫連嘗試著重口味的叉燒面,將往事娓娓道來。
周旋並不是一個優秀的聆聽者,她胡亂將手機擺放到了桌角,幾分鐘後只得認輸一般又拾掇了起來。
她大抵聽出了這個故事的梗概,看似冷漠的赫連,揹負著弟弟K的身份活躍於商界,內心一直因為芬蘭舊事飽受折磨。
“…”
之後的時間裡,對方並沒有傾訴任何具體內容,周旋不得不空懸著心檢查起了訊號。
“然後?”
她算是做出了妥協,可不知趣的男人又是點到即止。
“不重要了,誰都有無聊透頂的過去。
總結而言,我和前妻關係,比你和前夫間的羈絆還要簡單幾分,掛了。”
他匆忙結束通話,算是對著女人做了最深情的告白,每一個字都代表了一種永恆不變的信念。
“你…”
周旋根本沒有理解對方沒頭沒腦的通訊,待放下手機的時刻,才發現對方更換了頭像。
“有毒吧…”
赫連居然將兩本結婚證當做了頭像,朋友圈最新的照片再度展示著兩份紅本本,他滑稽的剪刀手更是讓人哭笑不得。
她只當陷入了一場毫無頭緒的白日夢,至今無法相信當年的少年郎“復仇”歸來,將仇恨多年的惡女轉化成了第二春。
赫連自我感知良好,一度懷疑女人因為感動而失了戒備。
他不擅於表達,只得用最簡潔的話語填補自身偉岸的男子氣概,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柔化女人的心。
“周小姐,我等你回來。”
他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如何和對方開展新的話題,只得追加著傳送了簡訊,昨日湧上心頭的千言萬語,只化為了一句簡單的家常。
安靜的咖啡廳外有一條通往西處的古河,春雨滋養著佈滿青苔的方石,掛靠在屋簷的風鈴不時發出一陣陣脆響。
許久之後,周旋看著頁面顯示的簡短文字,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她大抵反應過慢,思索良久,腦子裡滿是男人一本正經的模樣,臉上的笑意也來的突然,除卻自嘲,更多的,是感懷他的木訥…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另一處,莫拾歡一把按住了翻動的相簿,這些受害者的照片成為霸凌案的關鍵證據。
李父一改低眉順眼的模樣,粗糙的手伸向了檔案袋中的照片,他刻意放慢了動作,抬眼對上了侷促不安的年輕男人。
“那也不差這幾分鐘,外頭交通管制,一時半會,我們也走不開。
不如安安心心地陪著我,瞭解真實的周衣衣。”
“我想,您搞錯了。”
莫拾歡深諳心理學,他大抵猜到了對方的意圖,刻意提高了嗓音,即刻便吸引著店員的注意。
“噢,你指哪方面。”
李父依舊倒騰著手裡的活計,他不緊不慢地規整著檔案袋內取出的照片,一張一張擺在了男人的面前,試探著對方的底線。
莫拾歡看著一個女生從小到大的成長照片,算是鬆了一口氣。
看對方的用意,老男人應該是在展示一個女生從小到大的成長路程。
“她母親走的早,所以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我曾經是個人民警察,從小便灌輸女兒那些懲惡揚善,快意恩仇的故事。
畢竟,從警多年,現實告訴我法律法規,總有照不到的角落。”
莫拾歡對照片裡的女主角並不感興趣,他曾瞭解過周衣衣高中時期經歷的霸凌案,也曾一度借用李莉婭之手試探周旋。
莫拾歡雖與李莉婭有片面之緣,印象到底不深刻,也沒有料想對面坐著的正是李父。
眼見男人要起身離去,李父不得不放出了殺手鐧。
“這一張,就不一樣了。
這是當年她指證莉婭的關鍵證據,可當時在場的都是女人,女人給同性看一下,又算什麼呢…”
李警刻意激怒著莫拾歡,重重壓下了周旋赤著身軀的舊照,照片內她的手腳為皮帶所困縛,身上滿是被抽打的印跡…
而後是第二張,第三張,大半夜外出如廁被推入糞池的周衣衣,被貼滿帶血姨媽巾的周衣衣…
“住手…”
灰暗的畫面相互交織,莫拾歡感受著捶心之痛,他已然喊不出聲,只得拿著檔案袋遮蓋著眼前恐怖的照片。
他抖動著唇瓣,轉而惡狠狠地奪下了李父的檔案袋,將桌面上所有的東西用力往裡塞了進去。
“聽說她攀上了高枝,有句話叫高處不勝寒。
權貴之輩,最喜歡這些有的沒的,你著什麼急啊,我家裡多的是高畫質版。”
“說吧,你要多少錢。”
莫拾歡將東西護在了懷裡,他這才意識到自已有些失控,再也沒有心情多看對方算計的嘴臉。
他明白對方要的不是金錢,只得進一步試探。
“錢?錢的確是個好東西,當年,她用2000塊將莉婭送進了牢房,現在,又以區區幾百塊看牙押金,再次將她…
你知不知道,她就是個惡魔,瘋子,人販子…”
說罷,李警將一箇中年婦女的黑白照放在了正中,他臉上帶著可怖的訕笑。
“人販子,她賣了自已的養母,那2000塊錢,永遠是周衣衣的詛咒,而我,找到了她的養母。
現在大家有的是辦法,讓活著的人,生不如死…”
李警話說著恢復了情緒,他義正言辭地指證著周旋的罪名,跌落的口罩暴露了男人一嘴傷痕。
周旋以看牙之名將李家父女釘在了恥辱柱,如今,李父砸了滿口的牙,以口腔傳來的傷痛時刻提醒著女兒的血海深仇。
李父咧嘴淡笑,滲出的血液染紅了乾燥的唇瓣。
“不好意思,她的利用價值有限,你說的,我都不感興趣。”
莫拾歡依舊嘴硬,更像是一種自我安撫。
“她就在左岸咖啡廳,和這裡直線距離800米左右。
外面正執行交通管制,但這裡曾經是旅遊中心,下面有一條小路,直通右岸咖啡店。”
李警淡然分析著時局,他從舊揹包裡拿出了一個綠色玻璃瓶,裡面裝滿著可疑的液體。
男人掏出了一雙乾淨的白色手套,時刻暗示著玻璃瓶內便是危險液體。
“現在是正午十一點三十八分,十分鐘後,我會親自送上護膚水,對了,包裡還有新入手的噴火筒,也不知效果如何。
不用看店裡的監控,昨天,它們就壞了…”
“送吧,我相信,你讓我來還有其他目的…”
“聽說您的諮詢費,是按分鐘累計的。”
李父打斷了莫拾歡,爭取著絕對的優先話語權。
他按著手機計時器,正式開始了十分鐘倒數,秒鐘每跳動一個數字便引爆著莫拾歡的沉寂…
“你,找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