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遠是三日後回來的，回到謝府，他按照規矩，先去明輝堂給老夫人請安。
在這個年代，無災無病活到近六十的年紀已算高壽，而謝老夫人雖然早年過得悽苦，但自從謝家發達之後，她已經過了二十來年養尊處優的日子，所以如今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整體保養得宜，看著比同齡人要年輕許多。
她身體微腴，模樣端莊，隱隱可以看出美人的影子，也難怪能生出謝懷遠這般模樣的兒子。
謝懷遠進到明輝堂的時候，謝老夫人正在料理堂內的諸多植物，除草、施肥、鬆土、澆水、剪枝，這些事她從來不假於人，都是自已動手去做。
謝懷遠看著昏暗的天光下母親顯得微微佝僂的背影，他心頭當即一酸，趕緊走上前去扶住母親，奪過她手裡的小鏟，責備道：“娘，都說了不讓你做這些事，仔細你手腳又疼。”
謝母年輕的時候謝家尚未發達，那個時候為了過日子，她常替人漿洗衣服補貼家用，久而久之，手腳就得了風溼，手關節和膝蓋常常疼痛，即使後來發達了，謝懷遠為之延請名醫醫治，也並未有多大改善。
謝母見自已兒子回來了，笑著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遠兒回來了？這次去江南一路可還順利？”
謝懷遠將手裡的小鏟遞給一旁的僕人，攙著謝母在花園裡散起了步，他道：“尚算順利，生絲生意已談妥，只是尋找申神醫的事……”
謝母一聽他提到“申神醫”，當即緊張地道：“哦，可尋到人了？帶回來了沒有？”
謝懷遠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倒是打聽到了訊息，只是……人已經駕鶴多載了。”
“死了？”謝母身子晃了一晃，焦急道，“那宗兒的眼睛可怎麼辦？如今該請的大夫都請過了，統統都沒有辦法，宗兒他才多大，竟是要瞎一輩子了嗎？”
謝懷遠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謝晉宗是他母親最疼愛的孫子，也是他心懷歉疚的兒子，他的眼睛治不好，他同樣難過。
“母親別擔心，一定會有別的辦法的。兒子已經著人進京去了，看能不能請一位御醫來替宗兒看看。”
謝母道：“宗兒的眼睛已經傷了兩個多月了，這一來一回的耽誤功夫，豈不是貽誤病情？幸好你此次去江南尋申神醫的事情沒有提前告訴婉兒，不然她該空歡喜一場了。”
“婉兒”便是二夫人周氏的閨名。
謝懷遠輕輕垂首道：“兒子就怕這樣，所以只是說去談生絲生意。”
謝母滿臉失望地點了點頭，忽而想起一事道：“你快去看看婉兒吧，平日裡她為這個家本就夠操勞的，可不知怎的突然病了，病得下不來床。平日裡我只知她辛苦，可她病了這幾日，日日都有許多管事拿府中事務來請我做主，我才知這偌大的謝府，要管理起來竟這般不易。這些年著實辛苦她了。”
聞言，謝懷遠面色一僵，沒有急著接話，而是看著眼前一盆造型別致的羅漢松道：“這是父親當年親手種下的吧，長得真好。”
謝母道：“你別岔開話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麼些年了，玉蕙堂那位同你鬧著彆扭，你表面冷著她，從不踏進她的屋子，可心裡面還沒真正將她放下。你要知道，當年是我們辜負婉兒在先，讓婉兒痛失你倆的第一個孩子，這才換來後來謝家的崛起，婉兒才是你第一個拜過天地的妻，你萬不能辜負她！”
謝懷禮輕蹙了蹙眉，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但看著母親鬢邊的銀絲，終究還是忍下了話頭，順著老夫人的意思點頭道：“是，兒子明白。”
出了明輝堂，謝懷裡站在花園的岔路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這裡是一條三叉路，恰好各自通向他幾房妻妾的院子。
他抬頭望了望玉蕙堂的方向，恍惚間記得自已有許久沒有踏足過了，又望了望玲瓏閣的方向，其實他回來後最先想去看的便是溫柔似水的君蘭，況且她如今還懷著孩子。
但終究，他的腳還是邁向了來鳳院的方向。
躺在床上裝病的周氏正悠閒地靠坐著喝粥呢，突然有丫鬟來報，說是老爺往這個方向來了。
周氏趕緊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讓丫鬟將粥端走，又整理了一下頭上的抹額，拍著自已的臉問秦香道：“我這臉色夠差嗎？需要再上點粉嗎？”
秦香道：“如今正好，粉太多容易叫老爺看出來。”
於是周氏趕緊躺好，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不時還要“唉喲”兩聲。
謝懷裡才踏進內室，便聽到周氏難受的呻吟聲，屋子裡還有一股十分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
他蹙了蹙眉，問道：“這是怎麼了？可請大夫來瞧過？”
周氏見他來了，想要撐起身子，可她一隻手纏著紗布，一隻手虛弱無力，身子剛撐起一半，便又跌落回床上去。
謝懷遠見她病成這樣，英俊儒雅的面上多了兩分真誠的關切，他道：“別動，躺著就好！”
又叫來秦香，見她一臉憂色，遂問道：“我走的時候你家主子還好好的，這才半個多月的時間，怎麼就病成這樣了？”
秦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焦急地道：“奴婢也不知是怎麼了，就連大夫來診治也看不出病因，二夫人她是三日前突然病倒的，當時她正看賬本呢，不小心便打落茶盞劃傷了手，接著便扭傷了腳，後來又是頭疼，又是心口疼，病症和意外來得又快又蹊蹺，奴婢們也嚇壞了。”
謝懷遠疑惑地挑了挑眉，拉過周氏的手檢視，果然見其右手抱著紗布，上面還隱隱透出些血跡來，再觀她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能因為疼痛，她的眉頭緊緊蹙著，眼睛微眯著，虛弱地衝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男人再花心，也總有為自已的女人心疼的時候，更何況這個女人他年輕時也是愛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