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領著那群清漪院的婆子走遠了,此處顯得愈發寂靜。
蕭棄感覺到花木叢後兩個女子因為緊張,呼吸越來越重,他也收起了捉弄她們的心思,不再逗留,提步往黑暗中走去。
不多時,守正追了上來,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小聲道:“申神醫,剛才可嚇死小人了。大公子命小人將你秘密接入府中,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您卻故意在人前露臉,幸好小人反應得快,不然還真不知要怎麼收場。”
蕭棄,此時應該叫做申玉衡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溫聲道:“我是看你們府中這些女子實在有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覺,都往這偏僻的園子裡擠。我想知道你們府中都是誰在當家,也不管管嗎?”
短短一截路,就讓他看到有私會情郎的,有打架劃臉的,還有偷偷摸摸來抓姦的,有趣得緊!
守正緊步跟著,此時他一邊觀察四周的情形,一邊尷尬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唉,說起來也不怕您笑話,府中是姨娘當家。大公子的母親,也就是大夫人她身子弱,常年吃藥,不管家中俗事,所以府中才時常亂糟糟的。要不是因為這樣,大公子也不至於在深夜請您過府為二公子治病。”
“哦?”申玉衡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道,“為何?不過是治病而已,還怕別人知曉不成?”
守正是家生子,從小在謝府長大,他自然知道一些內幕,但此時卻不敢再多說,只道:“小人不敢胡說,總之,您見了大公子自然就明白了。”
申玉衡直接被引去了謝府二公子謝晉宣所在的院子——飛鴻院。
謝晉安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他見申玉衡雖然面貌普通,但通身氣度不凡,行走間自有一股恣意瀟灑之態,與他想象中的神醫傳人的形象大有不同。
但他不敢輕慢,只大步迎了上去,先與對方見了一禮。
“申神醫,漏夜請您前來,有失禮數,萬望海涵。“
申玉衡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道:“無礙,郡王殿下特意將貴府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贈與我,只提了一個要求,便是讓我替貴府二公子診治。這麼優厚的條件,實難拒絕,真論起來,該是我佔便宜才對。”
謝晉安心內大震,他只是求了郡王殿下幫他尋神醫,沒想到郡王殿下還為此付出了一座價值不菲的宅子,而此事郡王卻一句都沒跟他提起過。
他謝晉安不過郡王府內一個訓練親兵的小小六品指揮使,怎當得起郡王如此厚愛?
謝晉安心頭感動不已,面上卻不顯,他拱手道:“郡王高義,但申神醫肯出山,也是大恩,謝某沒齒難忘。”
申玉衡道:“先不必這般客氣,我們去看看二公子吧。”
謝晉安立即屏退左右,孤身領著申玉衡進了內室。
只見床榻之上,簾幕輕垂,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
少年眉眼精緻、面板白皙幾近透明,臉上光滑無一絲瑕疵,本是個十分漂亮的人兒,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十分消瘦孱弱:臉頰凹陷,嘴唇蒼白,呼吸輕得幾乎難以感知,整個人就像上好的薄胎白瓷,精緻卻易碎。
這便是常年纏綿病榻的謝府二公子,謝晉宣。
光是觀他面相,申玉衡便忍不住蹙了蹙眉。
謝晉安捕捉到了他的表情,低聲道:“這便是舍弟晉宣,他六歲時跌入湖中大病一場,當時發了高熱,神志不清,醒來後便足不能行,身子漸漸孱弱下去。直到近日,他更是連湯藥也喝不下去了,眼看著……像是有屬纊之憂。”
申玉衡點了點頭,他沒說話,而是徑直在謝晉宣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以手搭脈,凝神斟酌起來。
過了許久,見他依舊未動,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謝晉安有些拿不準,心頭愈發焦慮難安。
好不容易,申玉衡收回了手,卻只是不慌不忙地掏出巾帕擦了擦手,等出了內室,他才淡淡地道:“長則三月,短則一月,還請貴府早做打算,準備身後事吧。”
謝晉安聞言,高大的身子猛地踉蹌了一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強站穩。
他微張著唇,滿臉悲痛地呆滯住,一時失了言語。
又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倏然醒過神來,趕緊弓身行禮道:“還請申神醫想想辦法,務必要救舍弟一命!”
申玉衡淡淡道:“實不相瞞,令弟幼時落水之後,不是感染了風邪,便是又中過毒,不然不會導致足不能行。但可惜年歲已久,我無從查證。若是早幾年你找到我,我倒是有六成把握能治好他,如今,只怕是難了。”
謝晉安微微蹙眉,沒想到,母親常年唸叨的竟很有可能是真的,弟弟是中了毒嗎?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將此事告知母親。
但聽聞申玉衡之言,他心中又升起些許希望。
謝晉安問:“神醫只說‘難’,並不是完全無希望,對嗎?”
申玉衡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他道:“別人恐怕做不到,但我,可盡力一試。只不過還請大公子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我也只有三成把握。”
聞言,謝晉安頓時大喜,別說是三成希望,哪怕是一成希望,也總比直接等死要強!
他道:“在下信得過神醫,還請神醫全力一試!”
申玉衡道:“令弟常年服藥,用的都是溫補之藥,用得多了,身體便產生了習慣,許多藥物對他已經沒有太大作用。我所用之法,實為逆勢而為,用猛藥激起他身體的反抗,但此法過於兇險,畢竟他身子骨實在太弱,若他挺得住,便還有一治的希望,若是他挺不住,可能連最後的一個月也等不到……”
後面的話,就不必說了,謝晉安明白。
他沉默了。
大夫人因為謝晉宣的病情,心內鬱結,時常神神叨叨的,她總是一會兒罵二夫人下毒害她的宣兒,一會兒又哭哭啼啼地怪她自已沒有保護好自已的兒子。
日子久了,連他去向母親請安,母親也會給他臉色看,因為母親看著他習武后變得健壯的身子,再想想纏綿病榻的謝晉宣,總會責怪他道:“當年你為何不看好你弟弟。”
母親竟然連他也怨上了,可是當年他也不過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弟弟落水時,他在書房唸書,並不在弟弟身邊啊。
可是母親太過心疼弟弟,所以憂慮過重,身子愈發不好。
他真怕若是弟弟有個什麼意外,他的母親也會承受不住打擊,從而跟著弟弟去了。
因此,眼看著弟弟病情日益嚴重,就快要撐不下去,他才厚著臉皮求到郡王面前,請他幫忙尋找申神醫。
此時當他聽到連名滿江湖的神醫也只有三分把握時,他又猶豫了。
因為弟弟的病,母親有時都會遷怒於無辜的他,若是這次救命不成功,反而加速了弟弟的死亡,母親會不會要恨死他了?
謝晉安愁眉不展。
他的性格本就算不上十分果決那一類,此時想到母親含淚怨懟的眼神,他的心難受得緊。
申玉衡也不慌,慢慢捧起茶盞呷了一口,靜靜地等待著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