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扶桑只猜對了一半。
這裡畢竟是清漪院, 莫姑姑上面還有孫嬤嬤管著,她不敢將事情做得太絕。
因此,她每日會讓人如常地給扶桑送飯菜,只是像是忘記了一般,獨獨沒有送水。
扶桑怕她在飯菜裡下毒,不敢吃,餓了便咬一小口肉乾充飢。
白日裡,看守的婆子會進來,守著她站一個時辰的樁。
扶桑曾試圖給婆子說幾句好話,讓她給自己一口水喝,但那婆子只管裝聾作啞,其間板著臉一句話不說,守著她將樁站完便鎖上門出去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那婆子應該是看她可憐,又或許是被她求得煩了,乾脆不進來守著她站樁。
扶桑正好少了處罰,人也輕省些。
但是,她還面臨著一個更大的困境,關乎生死,她卻無法解決。
因為自從第一夜春蔓來過之後,隔壁的婆子就變得十分警醒,沒事就會到這邊門口走兩圈,而春蔓也再沒來過。
扶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罰了,不見春蔓來,她又是擔心,又是難過。
而且,她好渴啊,她已經三天沒有喝水了,她的嘴唇已經乾裂起皮,腹部也傳來隱隱的不適感。
不吃飯,她忍忍也就過去了,就像上一世,她也被謝三的妻子這樣懲罰過,她已經習慣了。
可是不喝水,她真的忍不了。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喘息都怕帶走了水分,如今嘴裡,竟然連唾液都變得粘膩不堪,像漿糊似的,黏得嘴都不怎麼張得開。
渴極了的時候,她甚至趴到了夜壺邊上,看著許久沒有刷洗過的夜壺,看著裡面橙黃的尿液,失神良久。
到底還是過不了心頭那一關,她沒有放下她僅存的自尊。
忍著吧,她如是告訴自己。
就這樣,她堅持到了第四天。
她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動彈了,當婆子開門進來送飯時,她拉住她的衣袖,哀哀祈求:“媽媽,請給我一口水喝吧,我好渴。吃的東西我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一口水喝,半杯都行。”
那婆子放下手中的食物,似乎輕嘆了一聲,她低聲道:“你別求我,你看看這個你就明白了。”
扶桑看向嬤嬤從食盒裡拿出來的吃食,竟然是一碟乾硬的芝麻餅,她便明白,莫姑姑就是想要讓她渴死。
用不了七天,最多到明日,扶桑覺得自己就得死在這裡。
她的身體已經因為缺水而十分不舒服,口渴乏力、心跳加速,她撐不了多久了。
她繼續哀求:“媽媽,你給我口水喝吧,就當救救我這條賤命,我將來出去後一定會報答你的。對了,我還有些銀錢,出去後,我都給你。”
那婆子幽幽地道:“你出不去了。”
說完,她提了食盒,轉身便走了。
這戒律堂死過多少人呢?她都快數不清了,她也只是混口飯吃的,有些事情就當沒看見。
人性本就涼薄,更何況,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多年下來,明裡暗裡,她和莫姑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有些事,做慣了也就順手了,良心也漸漸泯滅了。
……
扶桑無力地躺倒在石床上,眼前的景象慢慢變得模糊。
她出不去了嗎?
能重生一次,她以為上天對她是優待的,但沒想到,這優待也極其有限。
她太卑賤了,一個小小的管事姑姑便能捏死她,她反抗不了,可是她又是如此不甘心。
她活了兩世,都活得不像個人,她只是想脫籍從良,想自由自在地去街上走一遭,看看人世風景,怎麼就這麼難呢?
不行,她得撐下去,還有三天,她只要再堅持一下,她一定能活下去……
扶桑迷迷糊糊地睡著,不分晝夜,她覺得自己只要不動,不想,身體就能忘了飢餓和乾渴,她只要睡著了,對水分和食物的需求就會變少。
她要睡著,要繼續睡,要一直睡。
渾渾噩噩中,她像是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裡,她穿著華麗繁複的衣裙,梳著漂亮的髮髻,額上還畫了花鈿。
小小的她,圓圓的臉,手裡拿著風車在前面歡快地跑啊跑,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很遠很遠。
身後有侍從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地追,都在叫她“姑娘,慢著點,仔細摔著”。
呵,多美的夢啊。
夢裡還有從西域來的葡萄,粒粒晶瑩飽滿,輕輕咬上一口,那汁水就在唇齒舌尖猛地爆開,滿口香甜,清潤甘甜的汁液刺激著味蕾,讓人吃了一粒,還想再吃第二粒。
“我還要,還想吃。”夢裡小小的她對著侍女吩咐著,催促侍女趕緊打井水來清洗葡萄。
侍女打來了水,將一串紫瑩瑩的葡萄浸入水裡,慢慢地洗呀洗,洗呀洗,水聲響著,卻遲遲不見侍女將那葡萄拿起來。
快點,她好渴,好想吃……
淅瀝瀝,滴答滴答……淅瀝瀝,滴答滴答……
扶桑漸漸從美夢中清醒過來,發現四處一片漆黑,此時應該是晚上。
淅瀝瀝,滴答滴答……
夢裡熟悉的聲音傳到了現實中,扶桑心中一喜,凝神細聽屋頂上的動靜。
是雨聲!
下雨了!
扶桑差點喜極而泣,只是此時她實在泣不出來,她連眼淚都沒辦法流。
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下床,趴到門邊去聽了聽,果然有雨水不斷地從屋簷滴落下來的聲音,門縫處也有一股溼冷的水汽爭先恐後地往屋子裡鑽,正好撲打在貼在門縫處的扶桑的臉上。
久違的溼潤的氣息,美妙如神賜。
扶桑張開嘴去迎接,但這溼氣並不足以解她的渴,救她的命。
她趕緊起身,摸到桌子邊,將屋內唯一一把椅子放到了桌面上,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桌子,又摸著椅子面,緩緩站了上去。
可即使這樣,她離屋頂還是有不小的一段距離。
她隱隱記得,剛被關進來那一日,她在這屋子的角落見到過一根長約一臂的竹製的板尺,是用來懲罰人的。
扶桑又從凳子上小心翼翼地下來,只可惜屋子裡實在太黑,她又渾身無力,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直接從凳子上墜落,在桌子上滾了一圈,又落到了地上。
身上摔得很疼,但扶桑依舊高興。
下雨了,她死不了了!看來上天還是眷顧她的!
她去角落裡摸索了一下,找到了那根板尺,復又站上了板凳,踮著腳,用板尺的一端去戳屋頂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