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渡江、雷雨與巨俠
“轟隆隆——”
雷聲頓起，在厚厚的雲層中撕咬著將近龜裂的天空；
乍然一現的閃電如同利劍劈開無邊的黑夜，將整個天地都照得分明透亮，也將少年的劍尖照得鋥亮非常。
這劍被少年舞得飛快，不知斬斷了多少如同密網般的雨點。
忽然，又是一道閃電，它來得疾猛突然，使那銀白的劍身頓時映出少年堅毅瘦削的臉。
雨水已經把他的衣裳打溼，但他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一點。
看起來，他似乎在找一種方式平抑自己內心的痛苦情緒。
等到雷收雨歇時，萬凡似乎也累了，慢慢地走到了一處墳前，這是屬於他的墳墓。
“我答應過你，既然接替了你，我就會替你承擔一切應當承擔的責任，維持一切應當維繫的羈絆。”
墳前無聲——
“你說我會不會責怪‘父親’？或許有些吧，他們這種人視道統的神聖性高於一切生命，甚至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
我本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過這一次，我很意外，‘父親’似乎也懂一些妥協的道理了，太平府姥爺離家裡也不是很遠，去一趟很容易。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母親的病了，希望你在天之靈能夠多多庇佑一下。”
墓前無聲——，
唯墳上有黃花一朵，經一夜風雨摧殘而不倒伏。
說完，萬凡快步離去，回到家中。
父子倆的計劃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些，同屬浙省，太平府離武安縣路程上不過兩三百里路，要開路引也不難，只說是姥爺抱病來信，萬凡作為外甥熟悉醫術正好去看看。
縣裡的官員也許是看萬華一家的表現頗為識趣，再說了，能撕開一個道德君子“虛偽”面紗的戲碼也確實給人不少征服感。
就這麼著，萬凡拿到了計劃中的路引，而母親的病也忽然惡化了些許；但在父母雙親的堅持下，萬凡也不得不啟程，以避開這場可能會到來的災禍了。
在雷雨天后的第二天早晨，是個清爽涼快的日子，萬凡背上厚厚行囊，離開了家。
就在他步行向前時，路邊又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萬凡皺了皺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他第四次在路上碰見這個在路旁擺攤管人收錢算命的道人了。
難道這僅僅只是一種巧合？
在眾多的重生文中，這樣的出場角色一般是用來暗示主角可能已非原來之魂，或者身上抱有特殊使命而存在的。
“或許不是吧。”萬凡自嘲地笑了笑向前走去，在他的故事裡哪有這麼多講究。
“小友止步！”一旁的道人忽然站起來叫道。
萬凡回過頭來，打量了對方一眼，這人穿著普通的道袍，袖邊甚至還有幾個補丁，頭髮也有些邋遢，但卻不見有什麼露水的痕跡，因此，他應該不是在路邊過了一夜，而是早早地就坐在了這裡。
“這位先生有什麼指教？”
“我觀小兄弟眉頭緊皺，兩頰微鼓，像是緊咬著牙，料想是遇上了什麼變故，可需要某為其解之？”
萬凡臉色凝重了幾分，這人果然是個察言觀色的高手，但又很快搖頭。
若是什麼人生困惑，情感糾紛，命理推算之類的，今天也就當照顧這位一大早就辛苦擺攤的道長生意；可他現在是出去避禍，找姥爺商量對策，這道士又能幫他什麼呢？
萬凡從懷裡揣出六文錢來，輕輕扔在對方案上，隨後拱手謝道，“勞煩道長解憂牽掛，我的事就不勞煩您了。”
說完，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匆匆向前的背影。
道人定睛看去，只見那案上六枚銅錢齊齊向上，露出“鉷武通寶”的樣式，他有些無奈地說道，“這可不太行啊，道爺我須用靈棋卜，那還差六個子兒才行。”
說完，他從腰包裡倒騰出六枚銅板，將萬凡那六枚混在手裡再拋了一次。
“六爻皆龍，算是乾卦，利什麼來著，等我查一查。。
哦哦，這樣子，稀奇，稀奇。”
道人滿意地將銅錢一枚枚全部放回包裡，心裡盤算著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這次上交給鎮撫司有關於侯爺朱亮詛勾結豪強欺瞞朝廷的信，算算日子的話，應該到了吧？
作為一個出身錦衣衛的地方檢校，他只是帝王撒向民間的許許多多眼睛與耳朵中的一隻。既然這小子不願意聽，那就讓他出去走走吧，年輕人去外面闖蕩闖蕩，並不是什麼壞事。
萬凡不得不感嘆，如果沒有路引的話，他可能真的會寸步難行；要是繞路爬山，那荒坡深林多少艱難暫且不說。
只說這大江大河，沒有路引，那撐船渡人的船伕，怎麼也不可能帶外地人過去。
到了江心，老船伕還笑道，“客人可還暈船？最近官府查船查的緊，我這船本就小，就更不讓太多人上來了，船費按上船前說好的，您多擔待著些，小老兒感激不盡吶。”
“船家，這倒好說，不過剛剛那人搶著要上板來，被差兵當場抓著，還沒路引，不知道他後面會怎麼樣啊。”
頂著江風和上下顛簸的船，老船伕回過頭來大聲道，“哎哎，那可有苦頭吃咯，最輕也得捱上八十板子，要是不打點打點，恐怕得沒命啊。”
萬凡頓然，雖說國朝會典規定，凡軍民離屬地百里以外，才需要有路引為憑證，但像這種渡口，一旦口音不像是當地人，就必查你身上帶沒帶著憑證。
萬凡雖然可以報一番自己的籍貫住址證明自己離這裡絕對沒有一百里，但為了避免麻煩，他還是先把路引拿了出來。
這船伕且和眾人言語交談著，他看上去五六十上下，在古代社會已算是高齡，脊背微微彎曲，衣衫微卷，盡顯樸素。
他的面板被江上的日頭曬得有些紅黑，手臂上還有幾處脫皮的地方；卻仍需要和一幫壯年人出船，爭著江上船渡的生意，即便是水匪猖獗的時候也不例外。
一番交談後，還是船上與他相熟的客人透了實情，這老漢家裡妻子臥病，兒子早已成家，卻不是很孝順，家裡又沒置辦什麼田產，為了抓藥和過日子，只好在江上與風浪為伴。
萬凡默然，想著船翁健談好客，或許喜歡與人交談，於是便順著之前的對話問道，“船家，這官府最近為什麼查的緊呢？”
聽到這個問題，還沒等船翁回答，與萬凡同船的幾人竟都疑惑道，“小兄弟，瞧你家離這渡口也不過四五十里路，怎麼，沒聽過前陣子發生的趣聞？”
萬凡心想著反正這船也得慢慢過去，即便是把書拿出來看，也是無聊得緊，不妨聽他們講講眼下時興的趣聞，就當解解悶了。
“告訴你吧，咱們這飛雲江之前一直有夥在江面上打劫攔船的水匪，附近衛所的官兵剿了幾次都沒剷除乾淨。”
“就是，這幫人跟他媽野草似的，火一遍遍燒，他們是一茬茬長啊。”
“雖說官兵圍剿，老實消停了幾個月，但架不住人家捲土重來啊。”
“照你們這麼說，我們現在坐船也得提防著些吧？”萬凡識趣地問道。
“不用不用，有個大俠重金僱了艘船，本想著殺到人家江心島，後來你猜怎麼著？”一位大哥眉飛色舞道。
“莫非這位除暴安良的大俠衝上島去把這些人都給滅了？”萬凡好奇道，那這位大俠武功著實了得啊，而且膽魄怕也是一流的。
“對，也不全對，不過具體過程嘛，你得問問這位大哥，那天他就在不遠一艘船上看著呢。”前面講的最起勁的大哥手指了指，旁邊有些微胖、商人模樣的中年人。
“那大俠正巧迎面撞上這幫江賊準備跳幫搶劫，大聲喝了一聲，嚇得其中一名劫匪掉下船來。
後面，他又是縱身一躍，從小舟上愣是跳到人家兩三丈高的大船上，只用了一把劍，將這些習慣了殺人劫財的江匪滿船殺穿。
當時那場景，嘖嘖，真是讓人血脈賁張啊，就是拿當年吳王跟大周王兩軍交戰的場景來比，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如此說來，這位大俠武藝十分高強啊，竟然能一人敵一船的劫匪，後來又怎麼樣了呢？”萬凡自認為以自己的武功，怕是跟人家的十分之一也難比擬。
“後來等到對戰快結束，官兵也來了，要拿那位大俠回府衙問話；帶他來的船家在老遠處看著，被官兵攔了，那大俠竟然直接踏浪而走！把我們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只能看著他在江上奔了老遠一段距離。”
萬凡被這故事驚得險些要把下巴落在地上，這世間居然有人能殺完一眾江匪後還能踏浪而走？這得多深厚的內力？這真的是人嗎?
難道是仙人？萬凡很快搖了搖頭，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仙人？他問過師父，武功修煉到一定境界，能否憑雙腳踏水而行？
當時師父的回答是可以，而且表示他本人已經達到了江水只需要沒過腳踝到膝蓋之間的地步。
等等，難道是師父？很有可能！他老人家向來嫉惡如仇，又崇尚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事情他最喜歡做了。而且就算是整個南國有這種武功水平的，也只不過寥寥數位而已，絕對是他沒錯了。
萬凡心想道，要不是師父在群雄割據爭奪天下的時候，跟彭和尚牽上一些關係，以至於沒站對了人，或許他現在已經是軍功顯赫的一員大將了。
“那就奇怪了，官兵為什麼要拿他呢？而且他們不怕大俠也殺上船來嗎？”萬凡有些困惑道。
“這倒是——”大哥撓撓頭，看出來他也有些困惑不解。
“文以儒亂道，俠以武亂法唄，官府怎麼會容許有這種武藝高強的人脫離掌控。至於為什麼不怕，估計是覺得人家打完一場沒力氣了吧。”
中年商人語氣中隱約帶了一絲不滿道。本朝初建，對商人嚴加管理，不許這不許那的，甚至連科舉也不能考；這也難怪他對官府有牴觸情緒了。
萬凡默然，只得繼續看著手中的經書，他還是很想考個舉人的，雖然說這有和封建統治階級同流合汙的嫌疑，但他只是希望能夠藉此庇護自己以及家人罷了。
又過了好些時候，船隻終於靠岸了，但岸上的差兵卻已經圍了上來，攔著他們交過江錢。
萬凡有些不解，但同船的過客們好像都已經習以為常，那商人見他神色為難，眼看著差役就要為難，連忙跑過來嬉笑著替他交了錢解了圍。
“差爺，這是我家侄子，頭次出來跟我做生意不懂事，您多擔待。”
“這次就算了，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侄子，機靈點，別呆頭呆腦的。”差役說完，便攔住了船伕，要他交稅。
船伕叫苦不迭，道是之前沒這個規矩，無論是怎麼哭慘求情也沒用。
等到船翁愣是臉上捱了幾個巴掌，聽到要繳收了他這艘船，這才慌忙拿出錢來，卻被差役告知已經晚了。
差役們各個是趾高氣揚，上來鐵鏈一鎖，船隻一拖，就把臉已被扇腫起來的老船伕抓了起來。
“老翁家裡——”還沒等萬凡說出口，他便被同行的商人冷不丁用肩抵了抵。
和商人一番交談後，萬凡才明白，到了太平府這一段路上，要交的各種賦稅是五花八門，什麼過橋過路錢，車腳水腳錢，甚至吃飯還得交口食錢。
加上剛剛親眼目睹的苛政，讓他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嘆，看來父親和趙叔他們做的，確實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