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熱鬧、妖人與陰謀
對於一個乞丐而言，無論去哪裡，他總有自己的辦法，所以這世界上很少有能讓他止步的地方。只要是為了生存，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嘗試。
小乞丐很少會長時間停留在同一個地方，但偶爾也會回去看看。
然而，時隔一段時間再次回到當塗縣，小乞丐對這個地方又有些陌生了起來，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讓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遇見的怪事，雙腿都忍不住有些打顫。
和萬凡互相道別後，他心裡忽然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小乞丐莫名覺得：那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萬大哥了。
這怎麼可以？萬大哥是自己在整個乞討生涯中遇見過的最好的人之一，他身手矯健，醫術高明，還和自己透露過以後可能會找個地方開個醫館。
那要是自己跟著他做徒弟，豈不是就有了可以傍身的機會？
就這麼著，帶著對萬凡真摯的感激與真實的利益計較，以及那個奇怪的念頭，小乞丐還是咬了咬牙，折向回了當塗縣。
至於那些來自他人怪異與嫌棄的目光，小乞丐已經習以為常。
他總感覺，萬大哥好像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可是，找人的興致終究比不上突如其來的熱鬧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街上驅邪過節的人群裡，也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官府今天又抓了一個妖人！”
頓時間，人群中無論貧富貴賤，還是男女老少，都彷彿被人安了發條似的，齊齊轉了過來，奔著知府衙門那條街的方向就瘋了一般趕了過去。
“什麼？妖人被抓了？”
小乞丐大感意外，心裡頓時是一陣意想不到的安心與欣喜，找萬凡大哥的念頭瞬間被拋之腦後，他現在必須要先去看看，那折磨了他不止一個晚上，以及殘害了那麼多孩童的惡魔究竟長什麼樣！
等到他費了老大的勁兒，又是被人推搡又是被人臭罵，辛苦從密集的圍觀人群中擠到前排時，那高臺上被綁得嚴嚴實實，且被四五名大漢押著的竟只是一名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還沒等小乞丐從歡喜好奇轉變成詫異，那少年愣是在好幾名大漢的死死壓迫下艱難抬起了頭。
“萬——”小乞丐瞳孔猛烈震顫，整個人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周圍人的厲聲斥責與議論如同蜂鳴般嗡嗡作響，他只感覺自己似乎是身處夢境一般。
無數的菜葉同最惡毒的唾罵藉由著空氣的搭乘，如同利箭般朝著被人重新綁在木柱上的萬凡射去。
這種宕機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分鐘，小乞丐才回過神來，接著，他便聽到有差役過來攔住人群，不讓他們靠得太近，過了沒多久，這些差役又示意眾人噤聲。
小乞丐在前排聽的真切，那上面的幾位官員，近乎以控訴的方式帶著眾人回溯了一遍近來在當塗發生的妖人盜害孩童案，說到動人處，竟都不受控地一同聲淚俱下。
這官員提到：要不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發覺通判顏廷渠舉止異常，進而果斷在其家中地窖內發現裡面藏有大量孩童殘骸。恐怕誰也想象不到，這個平時待民如赤子，有敦厚長者之風的君子兼好官，竟然在背地裡是勾結妖人，企圖為自己苟延性命的惡魔！
據顏廷渠自己交代，他是看自己身患重病，命不久矣，隨即頻頻尋醫求藥，但找來的大夫大多都表示無能為力，唯一一位表示有法子的醫師告訴他，只要湊齊九名十六歲以下的孩童的心臟，再經過秘法調製搗爛後服用後可延年益壽。
顏廷渠聽完後，便不惜犯下王法，勾結邪教妖人於夜間殺傷人命！
事實上，官府為了抓到這些妖人，也花費了慘重代價，犧牲好幾名公差人員。
而今天抓到的這位少年，看似溫雅，面相柔和，實際上也是顏黨妖徒，必須抓起來上報朝廷以求正法！
聽到這裡，想起自家死狀慘烈的孫兒，人群中一位老翁幾乎哭昏了過去，他嘶啞著咆哮，張開飽含憤怒的雙手，就要衝向被官兵押解回牢獄之中的萬凡。
“畜生！還我孫兒命來——”
花白了頭的老漢幾乎要把血流泣出來，他身形瘦弱，衣服殘破補丁甚多，看上去就是一陣風也能把他吹倒，可他愣生生是衝破了數名快班衙役的阻攔，衝到了離萬凡不足幾步的地方。
萬凡思緒混亂，這場大戲來的突然而又迅速，幾乎沒有經過什麼鋪墊，就硬生生把他推到了幕前。
而習武之人的本能還是讓他反應了過來，躲開了這老漢的重重一擊；但之前的拼鬥留下的傷口卻因此又裂開了幾分，鑽心的疼痛讓他快要暈厥過去。
萬凡忽然回憶起，曾經自己看過的一本小說中，好像有一個太監為了能夠還陽，也做了和妖人們類似的事情。
這個回憶僅僅只是持續了短短一瞬，他便因為傷口的開裂而不得不咬牙熬住。
“老實點！”
但押送他到牢獄中的差役卻沒有半分對他的憐憫，而是粗暴地拉拽著快要暈倒的萬凡往前走。
在昏厥過去且在要閉上眼睛的前一個瞬間，他好像看到了人群中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更加激烈的歡呼聲，他們在慶祝官府替他們抓住了惡魔，遠處冷眼看著這些人的同知方天和內心暗自欣喜。
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惆悵失落。
依舊是在人們鄙夷和不屑的白眼中，小乞丐一步兩步，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當塗縣城。
他覺得，眼下發生的一切都讓人匪夷所思、難以理解。
剛到這裡的萬凡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邪教黨羽？他身手雖好，可能到活生生將人的臂膊撕扯下來的地步嗎？
若萬凡如果不是邪教中人，怎麼偏偏官府在萬凡一進城就把他抓了？還公然把他捆綁在大眾的面前？
他怎麼也沒想明白，腦子裡一片混亂，彷彿有兩個各持己見、針鋒相對的人在互相交手。
終於，在聯想到自己在家鄉的遭遇和與萬凡的接觸後，小乞丐毅然認為：
一定是官府那幫糊塗官為了搪塞百姓，搞錯了情況，進而將錯就錯！
就在小乞丐想明白後，忽然有一名正在往當塗縣趕來的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看你剛從當塗縣出來，和你打聽一件事，前一陣子是不是有邪教的人在這裡殘害孩童？”
小乞丐肩膀帶著臂膊往後一拉，往後退了一步，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官府已經把那些人都抓起來了，聽說是有個大官快病死了，就想著要多活幾年幾十年，跟那些邪教的人合起夥來殺了好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人。”
說完這句話，小乞丐順便打量了這人一眼，只見他身形直挺，一襲長衫，底邊有些泥水乾了的痕跡，看起來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但對方的眼睛卻堅毅銳利，一看上去就給人一種能成大事的感覺。
“都解決了？好啊好啊。”
中年人有些如釋重負，竟不顧形象地把行囊放在了一邊，自己則坐在了荒草地上，看的出來，他需要休息休息。
“可是——”
“可是什麼？”中年人皺起了眉頭，難道還有什麼變故？
“我今進城的時候，發現官府抓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就比我大一點，那些做官的說他也是邪教的人，可是我覺得他不是。”
“什麼？”中年人頓感詫異，又從小乞丐的話語中感覺到端倪之處，這人說‘我覺得’？他又接著追問，“你是想說官府抓錯人了？而且你說你覺得不是，莫非你認識他？”
小乞丐點點頭，隨即講了一遍自己和萬凡結識的經歷，原本坐在地上的中年人聽得臉色連連變幻，直接站起了身道，
“小兄弟，多謝你跟我講這些，這些銀子給你路上用。”
隨即，中年人從懷中揣出幾塊碎銀，遞給了小乞丐，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著中年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又搓了搓手中的銀子，小乞丐只覺得今天一天的經歷，都恍然如夢。
“唉——”他有些難過地嘆了口氣。
此時已經臨近黃昏，遠處天空的碎雲被霞光染得有些紅彤彤，小乞丐瘦小的身軀在高處看，已經成了一個細微的黑點。
大概小乞丐怎麼也不會想到，從雲層之上，正有一雙眼睛無意中向下瞥了一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