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長生在南齊的國子監讀書,有全南齊最好的先生教導,騎射禮藝俱是絕佳,再過幾年,他也能長成俊秀優越的男子。
憐香看著長生,內心無比欣慰。
至少她對得起養父母,也感謝南齊皇帝,雖然這半年來,她回到南齊,知曉自己身世,但那句父皇始終沒有叫出口。
年關後,便是正月份,時日一天天過去,正月十五那日,南魏的皇子蕭晏抵達。
先是拜見南齊成帝,隨後在御花園等待。
南齊位置偏南,氣候溼潤溫暖,便是在這個時辰,御花園裡依舊滿是顏色豔麗的鮮花。
他攀折一支,等待佳人赴約。
不多時,身後有腳步聲,輕巧緩慢,蕭晏轉首,看到清麗婉約的嬌娘便站在他身後,宮女侍衛將她護的瓷實。
去歲的仲秋,憐香初次見到南魏皇子蕭晏。
那時遠遠看了眼,覺得背影眼熟,後來在國宴上再次見到,大為驚異。
如何能想到,這蕭晏便是蕭無垢。
此後,他來的愈發勤快,幾乎每個月都要去南齊宮殿,與憐香說上幾句話。
久而久之,這人每次來皆會帶些小禮物,有時是串街市上買的糖葫蘆,有時是些糕點果脯,這會兒他竟然折了只花,做那獻花君子。
她不由想笑。
“笑了便好,整日裡愁眉苦臉,我還以為公主是不會笑了,”他將鮮花遞給她,目光溫潤的望著她。
憐香斂了笑,只道,“多謝殿下。”
“你跟我何須這般客氣,你知曉……”蕭晏頓了頓,這次來,除了見她,還要袒明心事了。
憐香隨意揪著花瓣,聞聲抬眸,杏眼映著微光,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蕭晏緩緩吸口氣,上前拱手,“我來了這般多次,公主想來能看出,在下對公主的心意,此前未說是想等公主拋卻往事,如今覺得時機成熟,便想同公主明說。”
“在下心悅公主,期與公主結定良緣。”
說著朝她俯身行禮。
憐香愣住,雖然隱約猜到幾分,可蕭晏如此說出來,她還是不知所措。
“我……你怎會心悅我,當初你救過我,我拿你是當好友,從未有過旁的心思。”
“難道公主要一直沉溺在過去?公主忘了,那人是如何傷害你,他想要你死。”
憐香臉色蒼白,他提起她心口的一道疤,如今傷疤被人揭開再次血淋淋。
她轉身,踉蹌離開。
宮女侍衛跟上。
蕭晏看著她背影,下頜抽緊,他用了不光彩的方式,看似贏了,實際憐香心底一直有那人的影子。
哪怕是恨,她也還沒有完全遺忘。
蕭晏等了半年,不想再等下去。
他向成帝跪求公主。
成帝蕭長肅得了妹妹,本是呵護有加,當年母妃被劫,一直都是蕭家父子心頭的痛事,如今找回遺落在民間的血親,他自然想給憐香挑選個世間最好的郎君。
蕭晏相貌的確絕佳,且極有可能是未來南魏皇帝。
便是嫁給他,也未嘗不可。
只是要徵得皇妹的同意。
“只要榮安同意,朕這兒便全力贊成,”榮安是憐香在南齊的字。
“多謝陛下。”
事後,憐香在殿內烹煮茶,與長生下棋,也不知怎的,長生捏著棋子,忽然提了句。
“我第一次下棋,還是將軍教的……”
憐香手裡的棋子落在棋盤,亂了方寸。
長生閉嘴,知曉自己說錯話,忐忑的看著姐姐,他不知姐姐和將軍之間發生什麼,但姐姐每次看著天空發呆或者黯然落淚,那定然是和將軍有關。
“是我不好,阿姐不要傷心,咱們繼續下棋。”
憐香笑了笑,撿起棋子,“沒有,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長生,你說阿姐要是嫁給南魏的殿下,如何?”
長生眨巴著眼,想了半晌才道,“只要阿姐開心就好,但一定不要勉強自己,若是嫁給不喜的人,餘生都不會幸福。”
可是人最善變,曾經不也海誓山盟生死與共,最後不還是敗給權勢名利。
如今那人應該早已得償所願。
這日之後,南齊舉國同慶,城外緩緩駛來商隊。
為首的年輕男子,碧色長袍,手執摺扇,嘩啦一聲開啟,悠閒瀟灑的扇了幾下,朝身側俊美男子道,“故地重遊,心情如何啊?”
楚翎羽側首,嘖幾聲,這都大半年了,這人還沉溺在傷痛裡,瞧這眼神,跟被人拿刀子捅過似的。
“人啊要往前看,聽說南齊的這位榮安公主長得可是絕美,身段似柳,臉蛋嬌豔,全身上下連根頭髮絲都是精品,保管你見了,魂魄都要跟著跑。”
他說的誇張,嚴峰聽得無語。
秦昭面無表情,踢了下馬腹,縱馬去了城門。
經檢查後入城,將馬匹交給隨行的侍衛,他則去尋了那家陳記糕點鋪子。
買了糕點,秦昭捏了塊吃一口,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街頭有鼓樂聲,原是南齊太上皇與長公主乘坐皇輦,禮樂隨行,侍衛護駕,分發錦袋,那錦袋裡裝著碎銀子。
這樣的盛典,其實早在榮安公主回城便有過一次。
“聽說陛下要把公主賜給鄰國皇子,兩國結親,以後南魏與咱們聯手,可就沒大楚什麼事兒了。”
“南魏的那個三皇子啊,我倒是見過,長得真是魅惑人心,難怪公主會被迷了心竅。”
秦昭聽著,面上沒甚表情,他來南齊,只是想走一走之前和憐香走過的地方。
至於什麼公主皇子,皆與他無干。
手裡的糕點被人撞了下,他垂首整理食盒。
寶車從邊上駛過,珠簾細紗被風吹的晃動,日光落在那些珠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秦昭抬眸,朝那車裡看了眼,忽而覺得,滿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啪嗒一聲,食盒落在地上,他定定看著珠簾後的倩影。
只覺心口砰砰砰在狂跳。
撥開行人,往前走幾步,卻被護衛攔住。
秦昭猶如從地獄走過一遭的人,沒了呼吸,不知疲倦,只知要找到愛人,可世人都道,他愛人已故,上天入地都尋不到了。
如今,他像活過來,新鮮的空氣鑽入肺腑,帶動熱躁的血液,像烈焰般燃燒。
直等寶車離開,他仍覺在做夢。
“我說過,你見著榮安公主,定會被她迷得魂魄都要跟著跑。”
楚翎羽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撿拾起食盒,從中挑揀幾塊能入口的,吹了吹,塞到嘴裡咀嚼。
秦昭雙眸盯著寶車,眼眶發熱,良久才啞聲問,“你早知曉了?”
“也就比你早個幾日,是閣裡的兄弟告訴我,其實我老子給南齊太上皇辦事兒,我也是剛知不久,震撼程度不亞於翻了天。”
楚翎羽看的開,他爹是南齊的眼線,他這個做兒子的竟然才知曉。
難怪老爹不讓他插手大楚皇權裡的事。
秦昭視線定住,強烈的喜悅幾乎讓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依稀記得侍衛捎迴帶血的衣角,用匣子裝的幾塊骸骨。
那些東西如今就擺在他屋內。
按照楚翎羽的說法,他簡直瘋魔了,對著幾塊人骨訴說相思情意。
傳出去都駭人聽聞。
“還看呢,我就實在告訴你,這人就是你的妻子,當時被我老爹從瘴林帶回來,直接送到南齊,人家父女相認了,你的妻子成了南齊的公主,眼下又要下嫁給蕭晏,你可得想好該怎麼辦?”
楚翎羽瞧他依舊魂不附體的樣子,不由說了句狠話,“你妻子可要嫁給旁人了。”
秦昭恍然醒轉,握著拳,轉身離開。
他想知曉,為何憐香明明活著,卻沒有讓人給他送信,為何要答應嫁給別人。
太多的情愫攪的他內心翻江倒海,欣喜糅雜著酸楚和痛苦,這半年來,他度日如年,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哪裡有匪賊,他連命都可以不要那種,上陣剿匪。
他內心已經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
死後就能和憐香團聚。
老天倒會捉弄人,將他陷入絕境又給了點希望,秦昭回了別院,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坐在曾經與憐香無數次歡好的榻上,眼眶一陣熱,滾下兩行淚。
是夜。
皇城內燈影幢幢。
憐香輾轉反側,做了噩夢,夢中秦昭用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入她心口。
憐香疼的渾身顫抖,於夢中呢喃喘息,窗內悄無聲息的翻入道頎長身影,走到屏風後的榻邊,默默地貪婪的看著床上人兒。
秦昭上前,蹲在榻邊指腹蹭著她汗溼的髮鬢,“憐香,你當真是心狠,為何不與我聯絡,那日在瘴林裡,你究竟發生什麼事。”
“若對我有誤解,儘管來打我罵我,你可知我看到帶血的衣角,慘白的人骨,心中何其絕望。”
憐香沉睡,自然無法回應。
他俯身,小心的碰了碰她唇瓣。
這日思夜想的味道,一旦沾上就無法遏制的想要得到更多,可他擔心將憐香吵醒。
只敢如風一樣拂過。
這夜之後,憐香總覺得奇怪。
她每次醒來,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清冽氣息,似有若無,好像男子身上那種,可公主的殿內,除了長生便是幾個太監,就連皇兄和父皇也都不會直接到她休息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