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無月夜
隨著話音落下，一道身影自暗處緩緩走出。
他穿著一身黑，幾乎要融入這夜裡。被維利點出來也不慌不忙，雙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裡，長腿步伐從容不迫，寬闊胸膛中的心跳平穩，呼吸也未曾亂上一瞬。
完全看不出，他之前還在悄然窺視著天台的一切，格外坦蕩。
與維利對上視線後，他笑了起來。
“不愧是寶寶，這麼快就發現了我。”
他摘下頭頂的帽子，顯露出亮色的橘發來，微微凌亂。
在收到手下通知淺見春樹有異動的訊息時，他便悄悄跟了上來。本來以為能抓到這人作為“間諜”的線索，卻沒想到遇見了意外之喜。
至於維利是否也是間諜？
怎麼可能。
見少年不回話，橘凰又往前走了兩步，眼睛亮亮的，像是被點燃了一簇焰火。
“寶寶，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說著話，抬頭望了一眼被雲層遮蓋的月亮，唇角落下了一瞬。
“今天天氣不好，還是儘早休息吧。”
不知何時，當他再望過去時，維利已然踩上了天台圍欄下的凸起，整個上半身都探了出去，向下望著什麼。
眼見風揚起少年的衣襬，勾勒出單薄纖細的身形，橘凰終於變了臉色。
他張口去喊維利的名字，卻又不敢大聲，難掩焦急。
“未理！”
維利像是終於回過了神，聲音輕輕好似沒有落點。
“你看。”
他向下指去。
橘凰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本就黯淡的月色不知不覺間無影無蹤，光芒被黑暗吞噬殆盡，原本平坦的地面上不知何時湧起了流動般的氣體，密密麻麻蜂擁而至。
不知名的語言打破夜晚的寂靜，呢喃成不成語調的句子，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嬉笑聲，又轉瞬即逝。
“看來已經來不及了。”
橘凰挨著維利更近了些，說話間胳膊不經意地觸碰，染上屬於他的溫度與氣味。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沒那麼著急了，緊繃的肌肉都放鬆了下來。
“那些東西是什麼？”
維利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地上陰暗蠕動的怪物，有種想要向下丟幾顆石子的衝動。
似妖異又不是妖異……凝聚不成完整的身體，但又能和其他的怪物融合扭曲，周身充斥著可怖陰冷的力量。
“我們夕見師將這東西稱之為‘邪祟’。”
橘凰伸出掌心，其中一團就像是被吸引了一樣，轉眼間就到了他的手上。然而在它想要鑽進他的肌膚時，卻像是遇到了銅牆鐵壁般被緊緊鉗制住。
“這東西算是不成形的妖異，通常是由於隻言片語的惡意流言而組成的，沒有自我的意識，卻本能地接近人類。”
“他們很弱，就算鑽到人身體裡，最多也就是讓人生病或是倒黴。”
“而我們夕見師，正好是他們最喜歡的食物。”
“邪祟一般會在無月的夜晚出現……而像今日這麼多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稍微用了點力氣，那一小團邪祟就被橘凰捏碎，消失不見。
接著，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下方。
“邪祟是會疊加聚集的，而他們的力量也會因此得到增強。”
“真糟糕啊。”
“看來今天危險了。”
他嘴上這麼說，笑意卻越發張揚恣意，甚至伸出了手，覆蓋上維利搭在護欄上的手背，隨後握緊。
“未理，不如——和我一起殉情吧。”
維利還未答話，就聽見耳邊傳來熟悉的尖叫，以及山櫻唰唰的落筆聲。
“撒開！”
“把你的手給我撒開啊！”
系統無能狂怒道。
“這是一個好素材……”
“記下來記下來……”
山櫻連連點頭。
“……”
任憑維利從自已掌心掙脫，橘凰垂眸痴痴看著少年的側顏，在昏沉的夜色中也彷彿發著光一般，瑩潤如玉。
“橘凰。”
唇形完美的口一張一合，喊出了他的名字，橘凰下意識答應，下一秒卻又後悔。
應該叫寶寶再多喊兩句的。
維利沒有察覺他的心思，而是轉過身來，倚靠著欄杆，微微低下了頭，卻又看不清神色。
接著，他拿出手機，操作了一會兒，又在下一秒把它扔給了橘凰。
後者反應極快地接住，下意識看向亮起的螢幕，嘴角猶帶著之前的笑意，卻在看清內容後僵住。
[Gott ist tot：你接近我的目的不是顯而易見嗎？如果想討好我的話]
[Gott ist tot：那就去死吧。]
“……”
手機被維利拿了回去，可那看過的內容仍然殘留在橘凰的腦海，他近乎怔松地虛空握了握掌心，感受不到自已的心跳。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動了下冰冷的軀體，勉強笑道：
“這個是什麼……”
“是你和‘我’的聊天記錄。”
轟——
腦內紛雜一片，橘凰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只能靠著身旁的欄杆支撐住身體，頭暈目眩。
“……未理。”
他的唇色慘白，明明說著話，耳邊卻聽不清自已的言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當時那個人是你……”
他只能反覆說著這樣的話，卻始終聽不見身旁人的回應。
終於，他鼓起勇氣，抬眼望去，卻赫然看見少年越過了天台的護欄，張開手在風中搖搖欲墜。
一切在他眼前都被放慢，他的瞳孔微縮，狼狽地伸出手，身體猛地撞向冰冷堅硬的護欄，又因腿軟而跌倒在地，最終卻連維利的衣角也沒碰到。
不顧疼痛，他支撐起身體向下望去，顫抖的聲音在夜空中迴盪。
“未理——！”
如同一滴水珠滴落，維利的身影極速下墜。逐漸聚攏出怪物形體的邪祟微微搖晃，明明沒有眼睛卻能看出他們正在向上望著，無數雙“手”伸出，想要接住這從天而降的珍寶。
然而在他們即將觸及少年身軀的前一秒，他卻砰然消逝，只留下幾根翩然落下的烏鴉羽毛，四散開來，翩然落地。
一個精妙的傳送魔法，可惜無人欣賞。
橘凰沒有看清，眼神空茫地望著下方。不知過了多久，肌膚上突然傳來細微的涼意，莫名刺痛。
他伸出手，望見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掌心，卻又在瞬間融化，什麼也留不下來。
雪越下越大，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像是要將一切都掩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