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他跟司命相約好時辰喝酒,不成想一向守時嗜酒的司命,居然放他鴿子。

等了一宿,越想越覺得不對,他疑慮重重,抱著八罈女兒紅來勢洶洶,結果把整個司命殿翻個遍,結果不經意瞟到門口的書。

好歹同司命喝過百年的酒,情意蔓延。雖從未告訴司命自己心意,可打心底已經把她視為未婚道侶。不管從摯友角度,還是情感上,他都無法接受司命對旁人好。

知曉書卷來源後,他立即動身,攜書去往藏書閣,書海浩瀚。他日復一日,堅持不懈下,終於在一月後的卷宗中,翻到解決之法。

——唯有書中人,在愛恨交織最濃時,被所愛之人無情所殺,方能出境。

馳魃,他是打算利用司命,來收穫七情,從而飛昇!

邵澈想了很久,都一直沒想通這跟司命有什麼關係。馳魃和她,八竿子打不著。一個存於黢黑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可能和跳脫不羈的司命扯上關係!

卑鄙!

他現在也顧不得多少,只想儘快把司命帶回來。

思及此,血色天空下,邵澈眼神暗了暗。

他得想個萬全之策。

司命得愛上馳魃,司命得被馳魃所殺。馳魃,大機率會是司命口裡,一直低吟的那個名字“万俟川”。

她這麼在乎那個姓万俟的,這下第一步省了,至於第二步讓司命恨上萬俟川,得從長計議。

畢竟據他了解,司命是被那男人帶大的,再不濟親情也會成為絆腳石。

邵澈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人,他笑了,堂堂仙君,笑容詭譎。要是有人恰好路過,定會瘮得慌。

那個女人,好像對万俟川……

*

“醒了?”

青棉疲憊睜開眼,入目紗簾帷幔,意識不太明清。餘光飄來一道鬼魂,幽藍色,湊近她臉咧嘴笑。

青棉:“!”

這下不醒也得被嚇醒,她一個鯉魚打挺翻到木地上,“你你你你!”

鬼魂咻地跳到青棉身前,下巴抬起,哼了兩聲:“喂!是我收留了你們,不僅不謝謝我,你這什麼意思?”

青棉沒消化完她的意思。

收留?

“溫姑娘,你別嚇著她。”

正當時,房門“吱”了兩聲,光亮溜進來,青棉偏頭。

紅袍鮮亮,衣角鑲上金邊花紋,男子身材高大,墨髮束起,還未看清臉,便知是翩翩少年郎。

房門合上,他步調略急,三步並作兩步,力道卻溫柔,把她扶起來。

青棉盯著他,愣了片刻皺眉。什麼少年郎,分明是壯漢。男子貓眼灰沉,可眼睛裡面的她在發光。這她想到河蚌依水而居的不離,百鳥歸林眷戀,他眉間花形痕跡,那是一種很熟悉的陌生感。

“嘖!邵澈,你給她渡了那麼多真氣,她又是元嬰修為,死不了。”溫鬼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下去等你們,不在這裡礙眼。”

“多謝。”

邵澈朱唇一張一合,青棉問:“是你救的我?”

“是。”他欣然承認。

動用真氣相救?剛才沒注意,現在倒覺得四肢輕盈,神情氣爽。那可是真氣哎。她半信半疑,猶豫會,還是誠心抱拳,“多謝少俠救命之恩。那……你受傷了嘛?”

正常人不應該說: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嘛。

邵澈眉峰一挑,然後畫風突變,抱住青棉胳膊,嘴一咧“哇”地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紅袍魁梧的男人,蹭著個姑娘哭成這副德行,要是溫鬼魂在場,恐怕得笑掉大牙。

裝柔弱,便是接近司命第一步。

青棉嚇了一大跳。

邵澈抽抽搭搭,“哼哼哼,你是不知道,雷電劈在我光滑細膩的面板上有多疼,”男子鼻涕泡往她身上擦,“哼、你是不知道,我為拉你出來,廢了多大的勁。不管不管,你得賠償我!嗚嗚嗚——”

硬漢的面板,的確白淨。可是…這救人還索求賠償?她第一次聽說。

男子見她不語,哭的更兇了。

青棉無措,“好好好,你開個條件,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必幫你得到。”

嚎哭聲戛然而止。

邵澈毫不猶豫:“你的說的不許反悔,反悔來不及了——我要跟著你。”

他突突突說得跟丟石頭籽似的,很像蓄謀已久。青棉瞠目結舌,“跟著我做什麼?”

邵澈雖冒險救過她,她也並不討厭他。可此人身份不明,出現在九冥,對她又自來熟,現在揚言要跟著她,青棉這點警覺還是有的。

“因為你長得漂亮,我爹說遇見漂亮的就要死纏爛打,拐回家做媳婦兒。”

青棉一噎,目瞪口呆。

“我喜歡你。不然就不會救你了。”邵澈扭捏地搖著青棉手腕,玩賴般紅臉撒嬌,“我是散修,會打水洗衣作羹湯,也會女紅製衣裁衣裳,乃當之無愧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你收下我,不會吃虧的。”

表露心意,便是接近司命第二步。

邵澈害羞地拋了個媚眼,青棉吭吭兩聲,“可我不是認識你。”

“多接觸接觸,你就會愛上我噠!”

青棉覺得此人輕浮。來歷不明,巧舌如簧,不是個好東西。算了,但人家確時救過她,給她渡極其珍貴的真氣呢。青棉是個知恩圖報的,等她想別的辦法還恩情,先留在身邊,打探打探底細。萬一是不利之人,也能找準缺點,一網打盡。

迎著邵澈期待地目光,青棉不自在點點頭。

第三步,成功。

*

九幽冥界最深處,是一片森林。森林上空,魔靈四竄,層出不窮。林裡最深處,古老的寶塔裡,寶座下一側,白無常吐血長舌,恭敬行禮,唇齒不清,“——令主今日便是四月十七,幾個時辰後,溫姑娘便要去第十殿登記投胎了,屬下,是否……”將她帶來。

寶座上,黑煙纏繞,血衣令主依在手柄處,手背撐額角。聞言,豁然撩開眼皮,紅瞳閃爍。

不言不語,無聲無息中,戾氣便滌盪整個大殿。旁邊黑無常吞了口唾沫,忙道,“屬下這就通知十殿當值的王薛,讓他把儀式往後推。再把溫姑娘……帶來?”

黑無常心驚肉跳,這座大佬平時挺正常,唯遇見溫莖就亂了脾氣。千年輪迴早過了,溫姑娘和令主終於可以見面,他們如此揣測令主心意,整天提心吊膽,也是無奈之舉啊。

血衣令主動了,白無常腰彎得更低,座上的人嗓音幽幽,“近日疏忽,倒讓三隻老鼠溜進來,惹來天劫,殺了一眾小怪。你們只顧玩樂,毫無所覺?”

黑白無常反應半天。怎麼回事,令主居然沒有把溫莖放在第一位,反而怪罪他們。

白無常抹了把汗,“令主恕罪!我們這就召喚窫寙,定要他們為小妖陪葬!”

窫寙原本是天神燭龍之子,不過偶然死而復生,因性格暴戾,被天界誅殺逃至九冥,後來令主馴服為守林兇獸。限了法力,供他們驅使,只不過昨天茶樓不慎受點傷,逃出生天後,還在休息。

“去領罰。”千幻鬼魈言簡意賅,頓了頓,冷聲道,“吩咐窫寙護好溫莖,若少一根汗毛,逐出九冥。”

黑白無常面面相覷,汗毛豎起,“是!”

他們退出去後。千幻鬼魈失神望著空氣,方才閉目時,動用神識見到了她。她跟兩個陌生凡人在酒樓用膳。上一世,他那麼對她,還好,溫莖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既然情緒穩定,應該……不會記恨他的吧?

九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万俟川不敢在街上公然架琴,他冒著冷汗,穿梭獸群。沒有,沒有,都沒有。心裡愈發慌張。

他循著記憶,跑過屍痕遍地的茶樓,目睹重修客棧屋簷。像是有什麼預感,他衝了進去,桌案上兩具燒焦屍體,地面殘留著雷電之力。

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逼著他面對殘酷現實。

原來那雷劫,是衝棉棉而來。他居然毫無印象,棉棉也是聚靈期,也要突破的。她那般脆弱的身軀抵抗雷劫時,他在哪兒?

他在護著另一個女人。

他放棄了她。

万俟川身形一晃,險些沒立住。沒有明璽珠,棉棉是如何渡得劫?地上也無她的屍首,那她現在在哪兒?

万俟川腳步加快,在血色的夜裡,繼續找。

她定還活著。

此刻,青棉盤腿坐在木桌前,口水都快溢位來,筷子捏的咔咔響。桌上堆滿了山珍海味,燉黃鱔、炒野豬等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邵澈靠在她肩膀上,任她推罵都不肯鬆手,憋了一肚子不滿,轉眼就對上邵澈可憐無辜地大眼。青棉恍然想起那隻蹲在山腳的狗,無依無靠的模樣,像她要拋棄他似的,半晌青棉妥協,乾脆任登徒子靠著了。

先吃飯,吃飯最重要。

只不過……哪裡不對勁。

客棧服侍的小獸站在女鬼魂旁邊,卑躬屈膝,恭敬中帶著點諂媚,生怕服務不到位,惹她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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