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口抽痛了一下，她抬手撫摸著林七的頭。
“乖孩子，你想離開那個地方嗎？”她輕聲問道。
不用她說，林七就知道是什麼地方。
貧民窟。
林七：“我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本來就不打算再回去。”
女人：“你覺得那個地方討厭嗎？”
林七的呼吸紊亂了一下，“討厭……嗎？”
討厭吧。
可是她在那裡認識了阿來、胖娃和鬥兒。
她也是在貧民窟沿著的一條巷子口連著的街道口被奶奶撿到的。
雖然它骯髒不堪，但她在那裡獲得了活著的機會。
如果沒有貧民窟，她可能就遇不到奶奶，她可能就要死在街頭了。
可那個地方也讓她看盡了人世間的冷漠，和人心的險惡。
那個地方，讓她知道，窮人不配活著。
貧民窟裡苟延殘喘的人，都是靠那頑強的意志力吊著一口氣。
那些人被看不起，被唾棄。他們只是去求別人施捨一點吃喝顧著溫飽的東西，便被打了個半死。
林七看著他們早上佝僂著揹出去，那時的身體至少還是完整的。晚上回來的時候卻是用著雙手，摳著地面爬回來的。
讓她知道，真的有人會為了活著寧願像條狗一般。
她曾經親眼看見過那些穿著破布的人，跪在大街上乞討，磕頭，嘴裡胡言亂語著說不出一句能聽懂的話。他們抱著路過人的腿，求他們給點錢，給點食物。
一些有著惡趣味的人，他們嘴裡吐著不尊重人的下流的話。
“跪下來，舔我的鞋子，舔乾淨了就給你錢。”
然後他們就真的舔了。
林七不知道該說他們是天真呢，還是天真呢。
至少她從來都不信這些話。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會屈尊去幫別人舔鞋。
果不其然。
那個人在舔完一隻鞋，去舔另一隻的時候，那位就業人士就惡狠狠地抬腳踹上了那人的下巴，把他的牙齒都踢飛了好幾顆。
落到最後，他也沒能得到一塊錢。
於是，他就那樣，死在了那條街上。
那個地方也讓她知道，做人真的可以為了活著而毫無底線。
他們從別人的手中搶奪食物，打劫那些路過的人。
林七也被搶過。
那群小惡霸想要她手裡撿來的包子，但她是個倔脾氣，不肯就範，便落得了一身的傷。
也虧得林七夠聰明，她裝死騙過那群人，在他們靠近自己要拿包子的時候，她忽然跳起來，狠狠往一個人的眼眶上揍了一拳，然後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撒腿就跑，一路跑回了那個看著不像個家的家。
雖然身上有點疼，但至少包子保住了。
換做平時，她是可能會想著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直接把包子扔給那群人就走。
但那是要帶給奶奶的。
奶奶已經餓了好幾天了，她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包子，怎麼可能讓那群王八種子搶走？
阿來、胖娃、鬥兒都是她家周邊住著的，也是整個貧民窟為數不多的跟她三觀合得來的人，所以他們成了好朋友。
不過在這種地方，三觀其實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畢竟在他們眼中沒有什麼事情比活著更重要。
胖娃、鬥兒、阿來，他們三個是一起死的。
林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真是太湊巧了。
他們死後，貧民窟的人先是把阿來帶到一片空地上給燒了，然後用著燒他的餘火，把胖娃和鬥兒綁在用木棍搭起的架子上烤。
像牲畜一樣。
他們的手腳被綁在一起，背部朝著地面掛著。
真可憐啊。
林七看著火中炙烤的兩人。
烤完以後，那群人就能飽餐一頓了。
只是，有些人耍小心思想要多吃一點，遭到了公憤。
他們就地取材，拿起木頭就開幹。
奶奶也是胖娃和鬥兒的好朋友，他們說那話的時候她也在，雖然耳朵不好，但還是聽見了，所以她也和林七一樣不吃願他們。
她拉著林七帶她躲去了一邊。
林七站在小破帳篷的後面，看著那群人廝殺。
他們又有更多的食物了。她想。
……
林七重重地撥出了一口濁氣，這就是她的六年啊。
從另一個層面來講，其實還挺精彩的。
她看到了少數人才能看到的世界。
“要不要跟我走？”女人柔和的聲音拉回了林七的思緒。
“去哪？”她問。
“跟我回家吧，我的家裡還有很多小孩，有跟你一樣大的，也有比你小的，比你大的。”
林七：“你小孩真多。”
女人失笑，“嗯。”
“所以，要不要跟我回家？我能讓你吃飽飯，穿暖衣服。”
林七從被子中拿出一隻手，握住了女人大大的手掌。
“有燒餅吃嗎？”
女人哽了一下：“有。你想吃多少都有。”
她知道當時林七的奶奶正在為她買燒餅。
“那就好。”
女人彎彎嘴角，她想要笑得好看點，但卻發現，還是有些困難的。
那笑容，看起來苦澀極了。
她天生就是個能共情的人，面對那些孩子的悲慘人生，她真的做不到不替他們難過。
“我姓林，字長，你可以叫我長媽媽。”
林長？這名字好奇怪，感覺比阿來、胖娃他們的名字還要難聽些。林七想著，但她還是交了：
“長……媽媽。”
“誒，你叫什麼名字呀？”女人這回的笑容不似之前的苦澀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林七點點頭，“沒有人告訴過我我的名字。”
“這樣嗎？”女人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那別人都叫你什麼呀？”
林七：“奶奶叫我乖乖。阿來和胖娃，還有鬥兒他們不知道我叫什麼，只聽奶奶急死我乖乖，他們也就跟著叫我乖乖了。有時候也叫我豬豬。”
“豬豬？為什麼？”
“因為我吃草根比他們三個人吃的加起來都要多。”
女人神色複雜地問：“你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草根？”
林七：“因為好吃的要留給奶奶。”
因為好吃的要留給奶奶，所以吃的少，所以報復性進食成了一個習慣。
因為吃的少，又吃的髒，身體早已壞掉了，所以吃什麼都不吸收，所以怎麼吃都吃不胖。
女人看著林七，止不住地心疼這個不過六歲的女孩。
她的喉嚨有些發乾發癢，她撐著笑，說：“我姓林……要不你也跟著我姓林？”
“好。”林七很快應聲。
“至於名字……你是我家的第七個孩子，就叫你林七吧。”
林七？
還不錯吧，比林長好聽點。
“可以。”
“那就這麼說定了，林七，小七。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媽媽了，你也是我家的一員啦。”女人笑著說道。
林七看著她的臉，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
真好。
她又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