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你跟劉夫子到底什麼關係,為什麼他能準你不去上騎射課?”

蘇晚後背猛的被人推了一下,她憤然轉身,瞪著坐在她後面的蔣遙山。

這裡是楓林書院,大梁最頂尖的學府,坐落在西山一側,全國知名的大儒都在這裡授課。

能入楓林書院讀書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學識極為刻苦用心之輩。

蘇晚是屬於家世勉勉強強,學識不上不下,夾在中間,地位很尷尬的一類人。

當然,最尷尬的不是身份和學識,而是她的性別。

她毫無疑問是個小女郎,但是蘇家不知道怎麼回事,許是上輩子作孽太多,蘇父這一支子嗣凋零,好不容易生了龍鳳跳,其中的小郎君卻生下來就帶著病,終年只能躺在床上。

作為龍鳳胎中的女郎,蘇晚的身體卻很健康。

蘇父腦子一熱,就讓蘇晚代替哥哥的身份,以蘇家嫡子的頭銜在外行走。

所以其實蘇晚是女扮男裝入的楓林書院。

在全是郎君的書院裡,她如履薄冰,儘量低調謹慎。

可她縱使已經是萬般低調,可是那張臉,還有一副柔弱的體態,其實早就引起許多學子的不滿了。

她怕冷,冬天穿狐裘,手裡離不開暖手爐。

她也怕熱,極其討厭陽光,甚至只要去外面走路,都要撐著傘。

她身嬌體弱,翻身上馬費勁不說,騎了一小會就臉色蒼白,有一回甚至腿部還被磨出了血,那血都把馬毛給染紅了。

或許就是那次鮮血染馬毛的事太過刺激,夫子再也不敢讓蘇晚上騎射課了,她正好也懶的去,萬一下次再輪到月事期,她會更慘。

“劉夫子寬心仁厚,體諒我身子骨脆弱,批了我一年的假期,待我調養好身子後,再去上騎射課。”

說著,就端起面前的茶杯,掀開蓋子,那濃郁的中藥味竄了出來,苦的蔣遙山直皺眉頭。

“你要不要喝一口,這是補血養身的。”

蔣遙山罵罵咧咧:“本公子身強力壯,才不要喝這個。”

鄙夷的看了一眼蘇晚的細胳膊細腿,又鄙夷的盯著她的白的發光的臉:“白的跟鬼一樣,醜死了。”

醜死了你還天天盯著我看!

蘇晚在內心吐槽。

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能不能別吵。”

此話一出,蘇晚和蔣遙山立刻噤若寒蟬。

不怪他倆沒出息,實在是徐鳳池的身世太耀眼了。

母親是長公主,父親是有戰功的侯爺。

別的不說,就單說他的名字:鳳池,就比尋常的世家子弟高出好幾個檔次。

蘇晚初來書院,就在眾多學子中一眼看到了他。

他穿著書院統一的藍白相間的素袍,氣度矜貴,腳上踩著雲紋金絲繡線的靴子,他腳步走到哪裡,眾人的視線就追隨到哪裡。

天生的衣服架子,把書院相對簡普的素袍穿出了錦衣華服的味道。

蘇晚沒來由的討厭他,可是卻又被夫子安排和他坐在一起。

“不就是說了兩句話,怎麼就吵到你了。”蘇晚嗤了一聲,不滿的抱怨道。

徐鳳池把眼睛從《義經》上移開,鎖住她。

似乎要用眼神在她身上鑿個洞出來,然後冷冷哼了一聲,又目光森寒的瞪了蔣遙山一眼。

蔣遙山嚇的像烏龜,將頭一縮,不敢說一個字。

蘇晚慢悠悠的把苦澀的中藥喝完,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

臉頰咀嚼著甜甜的蜜餞,像一隻小倉鼠,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徐鳳池轉而又盯著她鼓鼓的臉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晚和他同坐了兩年,可不怕他,任由他看,就是巋然不動。

等到敲鐘聲一響,眾人紛紛走出書舍,去更衣舍換騎射服。

蘇晚不用上騎射課,所以她可以提前下學,順帶可以提前沐浴。

楓林書院的齋舍有四人間,二人間,還有單人間。

蘇父破費,咬牙花了一大筆銀子讓蘇晚住了單人間,所以日常生活儘管是提心吊膽的,但是在她謹慎的性格下,也沒出什麼岔子。

在書院學習兩年了,她感覺自已偽裝的還算成功,眾人雖然都暗暗罵她女裡女氣是個矯情怪,但是沒人真的掀開她的裙子認出她的性別來。

等其他人都去上騎射課,她不慌不忙的繞路回到自已的齋舍。

打水放花瓣,她一氣呵成,書院不許帶丫鬟服侍,所以生活瑣事都是自已一人完成。

習慣性的把門窗鎖死,這才浸入木桶裡,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澡。

滾燙的水浸潤著她的嬌軀,每一寸肌膚都是那麼瑩白。

被裹胸布纏縛到痠疼的身體,也得到了釋放。

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慵懶,她仰著頭,靠在木桶邊緣,合上眼睛,愜意的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時刻。

熱氣繚繞中,她根本注意不到開啟的衣櫃里正有一雙眼睛,密切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半個時辰後,蘇晚洗漱完畢,開啟門窗,恰好看到徐鳳池回來。

他身穿束腰騎射服,英姿颯爽,臉上漲紅,額頭還有熱汗。

騎射課就是很耗體力,與他擦肩而過時,蘇晚甚至還聽見了他微弱的喘氣聲。

“蘇晚。”他忽然出聲喊住她:“家中的奴僕給我送來了紅果,很多,現在天熱,很容易壞掉,我分一點給你。”

蘇晚頓住腳步,短暫的停留讓她嗅到了徐鳳池身上的汗味,不是酸臭的味道,反而帶點微微的乾草香氣。

她一點都不想和徐鳳池扯上關係,直接拒絕:“不用,你可以送給別人。”

徐鳳池背在身後的手猛的攥在一起,陰鬱的眼神盯著她的唇,他見過蘇晚吃紅果的模樣,又紅又小的果子在她唇齒尖滑動,透著誘人的香氣。

明明就很喜歡吃紅果,特意為她弄來的,為什麼不吃?

“我們的齋舍連在一起,比鄰而居,送給你比較方便。”

這什麼狗屁理由,蘇晚差點翻白眼:“我蘇家又不是吃不起,不用你施捨。”

“可是你之前吃的紅果產地是在江西,江西離上京路途遙遠,都是在紅果還未成熟時摘下來,這種果子味道都很酸澀,優點就是價格低廉。

我的紅果是產自上京的,成熟後才摘下來,比較甜。”

蘇晚氣的直咬牙,好好好,知道你徐鳳池吃的東西很貴,那又怎樣。

她連話也不想多說,手裡提著一盞放了薰香的燈籠,去了齋舍前的小池塘。

小池塘到了夏季,蚊蟲多,但是她又喜歡呆坐在這裡看落日餘暉,所以就帶著薰香來。

徐徐的風從北面吹來,也慢慢的將她尚未乾透的髮絲吹乾了。

落日夕陽下,一切事物都變得朦朧起來,西山那兒彷彿起了一層霧。

蘇晚心想:“又快到了西山狩獵節,今年無論如何我也要去,就算不親自騎馬狩獵,也要跟去湊湊熱鬧。”

又想到自已還有兩年的書院生涯,不禁惆悵起來,讀書,科考,甚至以後可能還要為了遮人耳目娶妻生子,對她而言,未來一片黑暗。

好難啊,哥哥,如果你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她不想膽戰心驚的在男人堆裡周旋,每月不知何時降臨的月事,更是折磨的她身心俱疲,她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女兒身呢?

低頭望著自已青色的素袍,無奈的嘆氣。

她是女郎,她天生喜愛那些粉粉嫩嫩的裙子,可是女扮男裝後,她就不能再碰那些顏色了,成天穿的都是素色的袍子。

她一會仰頭看看天,一會眺望著遠方的山巒,一會又垂頭看腳下的草叢和野花。

她漫無目的消磨時間,姿態時而慵懶,時而惆悵,時而嫵媚,時而嚴肅。

徐鳳池就在不遠處,手裡捧著書,眼睛卻一直望著她的背影。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無聲的誘惑,在引誘著自已犯下滔天的罪惡。

夜幕垂垂,蘇晚方才回齋舍,髮絲已經被風吹乾,放下帷幔,點燃薰香,隨後就蜷縮排了錦被中。

薰香效果很好,蘇晚很快就陷入深眠中。

衣櫃傳來微弱的響動聲,接著一聲輕輕的吱吱響起,衣櫃門被開啟。

徐鳳池的身影出現。

他們二人的齋舍緊緊連在一起,放置衣櫃的那堵牆已經被徐鳳池打通,所謂的衣櫃不過是遮掩的物體,他每晚都會透過這個衣櫃,來回穿梭在兩個房間中。

他輕車熟路來到蘇晚的床邊,彎下腰,手裡捧著她的烏髮嗅了一口。

全身都愉悅起來。

這是他的仙子,他的菩薩。

手指隨後劃到蘇晚臉上,從她的秀眉開始撫摸,將她的臉頰撫摸了個遍。

最後再爬上床,從背後抱住她,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隔天蘇晚醒來,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走到銅鏡前,梳了一把頭髮,發現頸間有道紅痕。

“奇怪,是我抓的嚒?”

完全沒有印象了,她懷疑自已房間裡有蟲子,因為她身上每隔幾天,總會出現莫名的紅痕,紅痕的位置變化多端。

望望天色,外面只是矇矇亮,可是楓林書院課業繁忙,學子們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要起床早讀。

她還在洗臉呢,聽見了敲門聲。

開啟門,看見徐鳳池遠去的身影,再收回視線,發現自已門前多了一小籃紅果。

紅果沉沉的堆在籃子裡,個頭只有大拇指的指甲蓋那般大,個個飽滿水潤,蘇晚嚐了一個,確實甜。

拿了人家東西,按理說要心存感恩,可是徐鳳池太高高在上了,這傢伙平時連句話都不想跟她多說,平時也不睜眼瞧她,給她送東西,純碎是為了羞辱她家貧。

蘇晚鬱悶的看著那籃子紅果,摁住食慾,只吃了三個,隨後梳洗好,抱著書去早讀了。

早讀完,眾多學子去用飯,蘇晚趁機拽住蔣遙山。

“今兒你先別去書院的飯舍吃,去我那裡。”

看見蘇晚和蔣遙山咬耳朵,徐鳳池的目光森嚴。

“蘇晚,你不去用早飯嗎?今日有你喜歡喝的紅豆汁。”

蘇晚擺擺手:“我和遙山還有事呢,就不去了。”

遙山?聽到這個稱呼,徐鳳池的目光又幽幽的盯著蔣遙山。

蔣遙山這傢伙長的細皮嫩肉的,五官英朗,一張嘴能說會道,人緣還可以,素日裡就喜歡有事沒事的找蘇晚聊這聊那。

那蔣遙山知不知道蘇晚是女郎呢?

蔣遙山還不知道自已被毒蛇給盯上了,忽然覺得渾身一冷,打個哆嗦說道:“這都六月了,怎麼還有點冷呢。”

蘇晚笑:“我那裡有紅果,請你吃,走。”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到了蘇晚的齋舍後,蔣遙山拉了張椅子坐下,一顆一顆的把紅果送進嘴裡。

他也是世家子弟,吃相很斯文的,眼神曖昧的給蘇晚拋鉤子。

蘇晚正在擺弄棋盤,沒留意他的眼神:“遙山,我請你吃紅果,作為回報,你也要陪我下一盤棋。”

蔣遙山手執白子,一手下棋,另一隻手去拿紅果吃。

吃到一半,他拿起一顆紅果送到蘇晚嘴邊:“你也吃呀。”

都送到嘴邊了,蘇晚笑笑,舌尖一卷,吃下到嘴的果子。

嫣紅的唇瓣慢慢的咀嚼著紅果,紅果的汁水溢在唇瓣上,盪漾著一層波光。

蔣遙山看痴了,他素來知道蘇晚生的好看,正因為這張好皮囊,他才費盡心思想去討蘇晚的歡心,整日扒著人家不放。

可是呢,又不敢真的對他有所動作,生怕嚇跑了人家。

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蔣遙山摁耐許久,才開口:“蘇晚,你知不知道書院裡頭好多學子給你起了外號。”

蘇晚正在思考如何走下一步,忽然抬眸看著他:“你說什麼?”

隨後意識到了蔣遙山的意思,咬唇說道:“我知道,不就是背地裡說我男生女相,是楓林之花嚒。”

蔣遙山怔怔的望著她:“我覺得他們的話有誤,你不僅僅是楓林之花,你還是上京之花,大梁之花,你是我見過的,長的最好看的郎君了。”

趁著今天,他一鼓作氣把心底話說了出來:“蘇晚,我,我覺得你長的最好看。”

蘇晚扔了棋子,怒吼道:“可我是男的,是郎君。”

蔣遙山道:“郎君又怎麼了,我,我就是你這樣的小郎君。”

徐鳳池站在門外,臉龐扭曲。

蘇晚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下一刻,他春風滿面敲響了房門,高聲說道:“遙山,劉夫子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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