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收起葫蘆，連忙退到了拐角處，重新抄起衛明，在下一輪血箭射來前飛速地退出了這個通道。
夕陽在假山後慢慢沉下，血色的霞光鋪滿了整個天際，池塘邊不知道哪棵樹上，有不知名的鳥淒厲地叫著，叫聲讓人不自覺發冷。池塘裡那幾條魚已經自己滾了滿身的淤泥，相濡以沫地掙扎著，竟然還沒有死去。
衛明失魂落魄地任中年男人抱著，二人一出洞口，男人來到岸邊，對著洞口掐了個訣，將其封住，從兜裡拿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藍色珠子，用手點了點，就從裡面噴出了大量的水，將乾涸的池子灌滿。隨後他俯身抓了幾個石子扔在了池塘的四處，隨著他丟完最後一個石子，池子似乎變得不同了。衛明木然抬起頭，他能明顯感覺到整個池塘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水霧，這層水霧輕易地把今天的一切掩蓋，以後來這裡的人，應該永遠找不到這個洞口了吧。
衛明想到這裡，滿腦子都是哥哥的笑臉和他最後被燒成灰的場景，淚水終於決堤，衛明接受了哥哥死去的事實，嚎啕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你哥哥的肉體被那大陣毀了，但靈魂還在，我給你保管著呢，我們想想辦法，可以把他救回來。”
中年男人摟著小衛明的肩膀，有節奏地拍打著他單薄的背，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男人也很難過，他剛剛在地底得知了一個幾乎毀滅了他道心的事實，這個事實牽扯故人，內容太過聳人聽聞，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還在震驚之中。
震驚之餘，他開始思考剛才與衛徹和衛明的因果。因為自己的探索導致無辜的孩子變成靈魂，這是修道之人不能接受的結果。
修行之人，最講因果迴圈。
因果並不會跟隨萬物的輪迴往復消散，而是永遠與有因果的生命繫結。諸如某人三千世前殺了一條魚，只要這三千世二者沒有交集，那麼這個殺戮的因果會一直跟著二者輪迴，直到一個合適的時間點，讓因果顯出報應來。
一般人得了報應就能了結因果，但修道之人不是。沾染了惡因惡果，修道之中便會負重前行，如同揹負巨石前行一般，即使報應應驗，這個因果的重量並不會減輕，除非揹負之人主動了結因果。且對於修道這種逆天而行的事情來說，因果對修為的影響相當大，所以修道之人都篤信善因結善果，儘量不啟惡因，不結惡果。
男人想了想，拿出葫蘆對衛明說道：“你哥哥的靈魂就在這個葫蘆裡，現在我把他儲存好，之後想辦法幫他活過來，你看可以嗎？”
衛明雖然年紀小，但他知道，人死不能復生，這個中年男人是會一些自己看不懂的術法，但復活這種事情，聽起來並不靠譜。
男人見衛明抿著嘴不說話，明白了這個小孩是不相信自己才以沉默應對，因此只能訕訕笑笑，收起了葫蘆，拉著衛明的手往公園外走去。
來到公園門口，帶著暮色的霧氣帶來了一絲蕭索的冷意，衛明被冷氣吹的抖了一抖，男人摟住了他的肩，寬大的手掌很溫暖。衛明抬頭看向男人，問道：“叔叔，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家，我怕我一個人說不清楚。我們儘量不要讓媽媽傷心，可以嗎？”
“好。”男人看著這個單薄瘦弱的小孩，放輕了摟著肩的力道，“你家在什麼地方？”
“前面的水泥廠廠區。”衛明說道。
男人點點頭，抱起衛明，腳下生風，一眨眼就來到了水泥廠廠區門口，速度之快讓衛明嘖嘖稱奇。
來到家門口，衛明突然停住腳步，對男人講道：“叔叔，你還是說哥哥被你收做徒弟了好吧，我……我怕媽媽撐不住。”
男人很多年後才知道，這個小孩當時考慮的東西，比他說出口的多很多。
衛明考慮到媽媽對哥哥的偏愛，哥哥的“死”很可能會讓她一蹶不振，早年父親死了，哥哥已經等於是沒了，如果自己再沒了媽媽，那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那種孤獨衛明根本不敢深想。
男人愣了一下，說道：“好。順便把你也收了吧。”
短短的幾次對話，讓這個男人對衛明另眼相待，這是他見過最機靈也最卑微的小孩。透過衛明的話，男人自己猜測到，他在家裡並不受寵，這次出事的是受寵的哥哥，所以他如今不求自己幫助的話，他在這個家將舉步維艱。
衛明調整了一下呼吸，敲了門：“媽，我回來了。”
房裡響起了絮絮叨叨地說話聲：“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又帶著你哥去哪裡了？”
話音落下，門被開啟了，開門的婦女只留下了一個匆忙回到廚房的背影，還有丟在空氣裡的話：“趕緊洗手，準備吃飯！”
衛明答應了一聲，帶著男人進了家。
這是水泥廠給職工分配的房子，單元樓，一共有四層。衛明家的這種戶型原本是給廠裡的專家和高層次人才住的，但他爸爸早年死的時候是立了功的，廠裡給分了這套房做補償。屋子不大，六十多平米，好在衛生間是獨立的，不用每天和其他戶型的住戶擠公廁。
男人在沙發上沉默地坐下來，等了一會兒，才被衛明的媽媽發現。
“你……你是誰！”衛明媽媽端著菜出來，看見男人，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盤子扔出去。
男人起身稽首道：“貧道長信宗謝嚴。”
“我們家只有我一個人，帶著倆孩子，實在沒有多餘的錢給你，你去扯別處化緣吧。”衛明媽媽聽聞謝嚴的話後，委婉地說道，同時狠狠瞪了衛明一眼，以為這個道士是衛明放進來的。
謝嚴微笑道：“貧道只是來告訴你，你大兒子衛徹因天資聰慧，已經被貧道收做弟子了。”
說完，謝嚴朝衛明眨了眨眼。
“我兒子要讀書上大學的！”衛明媽媽一聽，立馬不幹了，“當道士？那不是開玩笑嗎？我家還沒窮到那個地步！衛徹？！衛徹呢？叫他出來，我跟他說，臭小子，天天不學好！”
謝嚴看著不依不饒的衛明媽媽，從兜裡拿出了那個裝著衛徹的葫蘆，在衛明極力阻止的目光中，開啟了葫蘆嘴，放出了衛徹的靈魂。
方才在葫蘆裡，衛徹已經聽到了衛明和謝嚴的對話，他此刻出現在媽媽面前，想大哭，卻無法做到，畢竟只是魂體，沒有淚腺。
由於常人看不見靈魂，謝嚴掏了一把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往葫蘆口撒去。隨著粉末撒出，衛徹的魂體出現在了衛明和媽媽面前。
衛明看見哥哥的虛影，鼻頭一酸，趕緊轉過身，用袖子不停地擦著流個不停的眼淚。
衛明媽媽則愣了一下，似乎被這個道士的手段鎮住了。
“媽，你放心，他們條件很好，我入門會給我發工資，以後還給我安排工作呢！”衛徹暗淡的虛影笑著說道。
衛明媽媽聽到衛徹的話，回過神，罵道：“你真去當道士啦？你個死孩子！你趕緊給我回來！當道士哪裡有前途？”
謝嚴此時出聲維護道：“善知識，我們長信宗想香火很旺，是國家批准的九大宗門之一，工資也很高，一場法事可以收到一兩百萬。”
衛明媽媽聽到這麼多錢，眼睛都亮了，但心裡還是捨不得衛徹，她半真半假地大哭起來：“你去了媽媽怎麼辦！想你也見不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謝嚴看著這個婦女不太精湛的演技，有些想笑，他深呼吸一口，說道：“好說，衛明我也收成徒弟，在讓你去我們宗門做工，比在這個廠裡賺得多！你們一家子都來我們宗門，我們也是養得起的。”
“好。”
衛明媽媽答應得非常快，語氣乾脆，面容透著市儈，讓衛明覺得有些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