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奈何橋的路上,大家都一樣。

呱呱墜地卻天壤之別,有的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有的人卻哭聲伴隨著自己的一生。

當然逃逃屬於後者。

起名“逃逃”,是因為他媽生他時,馬步芳的隊伍,橫行鄉里,燒殺搶掠,就他媽土匪,他也算死裡逃生,因禍得福,撿了一條命,命不該絕。當然,他是不記得這事兒,是後來奶奶告訴他的。

他逃過了土匪們的魔爪,莊裡的大人們都對他媽說,這娃命硬。

他的生活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逃避現實,撐不起一家爛包的光景,生活現狀,一個字,窮。

如同他小時候一樣,沒有區別,苦難的種子在他幼小的心靈紮下根。

……

漫長而嚴寒的冬天,西北風在黃土高坡上瘋狂的舞動著,似乎想把山裡的一切吹走。

自打他記事起,很是討厭這個季節。

西北風喝的肚子脹脹的,但總是很餓。

每年的冬天似乎都和他過意不去,很冷,冷的直哆嗦。他不喜歡穿棉褲,厚厚的難受,難受不打緊,最重要的蝨子多了,時不時爬出來湊熱鬧。

他好像長這麼大了,沒有洗過澡,也不知道什麼感覺,只記得每年夏天暴雨過後,路邊大榆樹下的澇疤裡(池塘),偷著大人們午睡的時間,脫的光溜溜的,跳進裡邊學著狗刨的樣子,最主要的是把身上的蝨子洗掉,癢癢的難受,不自在。

趁著這難得的機會,把穿的帶補丁的衣服裡裡外外洗洗,學著城裡人的樣子,髒衣服在洗臉盆裡泡一泡,撒一些洗衣粉,帶點香味兒。

火紅的太陽,不到一袋煙的功夫,衣服全乾了。

自己也算是洗澡了,趁著還沒幹活的時間,把襯衣,褲衩,裡邊的所有縫隙檢查一遍,看有沒有落下一個,半個的蝨子。

抓住蝨子放在大拇指指甲蓋上,使勁的擠一擠,弄死它,煩人。

還有那棉暖鞋子,踩在人們踏過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沉重的,走起來太累了。

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要他穿著黃球鞋,一般來說除了冬天似乎是一年三季的唯一鞋子,大拇指已經曬太陽了。他爸那種眼神,還有手裡拿著吆喝牲口的牛鞭子。

他雙腿不停的抖,於是棉暖鞋又一次成了每年冬天的必備。

他恨透了每年的冬天,漫長而嚴寒的冬天成了他過不去的坎。

一九九二年的春節,是莊子裡村民一年當中最高興的日子。

莊子裡告別了煤油燈的夜晚,每家每戶迎來了電燈泡的光亮。

家家戶戶,大人小孩覺得稀奇,甚至有一些莊裡的年輕人去過城裡的,說:“變了,村裡彷彿也是城市,燈火通明……”

黃土地裡熬苦一年,不管地裡收成怎麼樣,每家每戶都要開心過年。

然而,逃逃一家來說,彷彿天塌了。

從這個時候起,他內心深處便埋藏了苦難的種子,可是大腦裡想著怎麼樣擺脫,事實上,苦難一直陪伴他左右。

這年,逃逃已經十六歲。大多數農村人來說,已經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了。

天生的窮鬼,瞧他那樣,人高馬大的身材,瘦的跟猴似的。

唯一的不同之處,他眼瞎,只是能看清近處的東西,稍微遠一點,視線總是模糊的。

姊妹六個人,唯獨他是瞎子。沒辦法,只能去權威部門—醫院瞧瞧,這還是他媽在家裡說了好幾年才換來的一次,難得的機會。

兄弟姐妹六人,他排行老三,身下還有一弟弟順風。

至於兩位姐姐早已過門(出嫁),當時似乎在他的記憶裡不存在,直到後來才確定了親情至親。

封建思想的麻痺,過門的姐妹都不是自家的人,是婆家人。唉,封建傳統害人不淺。

大哥在他的記憶裡模糊的,不存在的,偶爾聽媽媽唸叨,說什麼當兵復員快回來了,反正與他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二哥已經是省城的居民,至少他是熟悉的,學校裡每年成績很優秀,跳出農門,真是不容易,寒門崛起。

他偶爾放假,或者春節的時候,總是大包小包的回家。那是他和弟弟順風期盼的,只因為一個字窮。

平常家裡只有年邁的奶奶,已經八十多歲,在我們莊裡,已經是高齡老人,可她依舊在門前的地裡,時不時勞動,還有老爸,老媽,年齡也奔六十了,依然是這個家的主力勞動。

這個爛包的家,好歹在奶奶,老爸老媽辛酸,勤勞的努力下,黃土地裡刨出的糧食養活了一大家子。

直到不速之客—大哥的猛然間的出現,這個大家算是走到頭了。

忘記了,大嫂雖說是家裡的常住人口,至少在他眼裡似乎不存在,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

偶爾,大嫂指使他乾點活,才知道她的存在。煩人,如同嚴寒的冬天。

“逃娃,去城裡醫院瞧眼睛,一定給先生說明白,唉,你娃的眼睛把你害哈了。”

這是他去醫院的那天早晨,媽媽再三叮囑他的話。

臨走之前,媽媽打了兩個荷包蛋,碗裡飄來蔥花香,直撲鼻而來,桃桃嘴邊的哈喇子流了。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意義上看清了媽媽的手,右手無名指,中指已經彎曲的無法形容了。

縣城裡。

臨近春節,城市街道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晚上羊群進圈一樣,喝嚷嚷的。

到處是趕集市的山裡人,城裡人。

就是不一樣,打遠處瞄一眼,就能分清楚。

破衣爛衫,髒兮兮的,與生帶來的純樸,憨厚老實的莊稼漢。

穿著乾淨,衣服雖舊卻乾淨,女人臉上塗抹著一層,西北風吹過,散發出一股香味。

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是新鮮的,可與他毫無關係。

他吃力的騎著家裡唯一的二八大槓,穿行在柏油馬路上,時不時有汽車司機把頭從車裡探出來,氣憤怒道:“你他媽想找死滾遠點,別讓老子墊背。”

那種眼神,高高在上,似乎要吃人肉的感覺。

他慢悠悠的朝著縣醫院騎去,嘴裡嘮叨著,破棉褲騎車真他娘不方便,難日死了。

等著汽車稍遠一點,他停車在街道旁,心裡挺惱火,彆扭。

似乎空氣是他唯一的聽眾,額草泥馬,牛你孃的臭比,開了破車,你咋不飛上天呢?狗日操的,欺負鄉下人。

沒什麼,他罵完大街,好像他勝利了,心裡舒坦多了。

順便他摸了摸胸前,粗布襯衣口袋裡的,鼓鼓的,重要的東西還在,他放心了。

年前的這個時候,六隻手發家致富就靠這幾天,弄的好,能過一個肥年,弄不好,找一個管吃管喝的地方,風險無處不在。

偶爾,碰見進城購置年貨的莊裡的婆姨,她們愛理不理的,生怕他這個窮屌絲蹭點吃的。

操,瞧她們那副德性,洋不洋,土不土的,還真以為鄉下人進城,以為自己也算是城裡人,旁的不說,你瞧瞧臉上,塗抹著厚厚的一層,像秋後的驢糞蛋。

被清晨的濃霜打的,糞蛋蛋裹上厚厚的一層,四不像。

算了,辦正事兒,跟她們較什麼勁呢。不值當,窮人家的日子靠自己。

媽了個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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