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時不時的蟬鳴,一聲也未曾落入尹望舒耳中,她執筆書案前,一坐便是小半日,直到日光漸柔,灑滿一地金輝。

稍晚尹望舒喚來了幾個專在客房服侍的人,在他們面前清了清嗓子,問及房裡客人的情況,茶點飯食是否按時備上,燃香掃塵可有及時去做,底下的人一一回應,未有疏漏,她接著又提醒他們明日事宜,做到萬無一失心中再無顧慮後才放心讓他們走。

碧瑤池的荷花開得盛旺,她自然沒有忘記那晚的約定,幸好有陽生在,兩人藉此得以聯絡。尹望舒在去碧瑤池的路上就在滔滔不絕地講述池中美景,陸正羲緊隨她的步伐,一道侃侃而談。

好巧不巧,程嬤嬤帶著身後眾人迎面走來,面上無太多表情,尹望舒只覺得此時威壓感隨之撲面。

“嬤嬤。”她還和以前一樣恭恭敬敬地開口。

程嬤嬤在姜府就跟在姜氏身邊,尹望舒自出生起就受到她的照料,貼身侍女換了一批又一批,那些已離宮之人現在感情有減有淡,唯獨對她的敬畏與日俱增。

女人亦回禮,只是冷色不減。

“外頭日光灼灼,小姐該是在房裡避暑才是,這會子出房擾神損身,奴婢認為甚是不妥。”

饒是她管過自已這麼多年,自已也聽了這麼多年的勸了,今日她必定要與他同去碧瑤池。

尹望舒鼓起勇氣,道:“不過去涼亭賞荷花而已,嬤嬤不必擔心,我們很快就回來,晨棲來的陸公子久聞盛雲芙蓉景不見,我今日也算是成人之美,至於一點風吹日曬算不得什麼要緊的。”

女人似乎料到她會這麼說,稍稍抬手 身後離她最近的女侍穩穩當當站了出來,掃了一眼後排人,立刻就有人端了一頂帷帽上前來。那是天水碧絲帷帽,垂以珠翠流穗,華奢非常,缺點就是又大又沉,這也是她出門極少會選擇它的主要原因。只是沒想到程嬤嬤這次是有備而來,而且專挑了最繁複的一頂,其背後用心昭然若揭。

尹望舒淡淡道:“那就戴上吧。”

一位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十分沉穩地為其戴上,另一邊女人一個眼神立即又有兩人上前為尹望舒整理儀容,誰都看得出來此刻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多人手,場上的冷清沖淡了無聲的滾滾熱風,不知不覺剛剛還在身旁的陸正羲默默退到了一側。女人將一切盡收眼底,炎炎夏日眼底卻像蘊了一層寒霜,無甚波瀾。

為不顯得尷尬,一路上尹望舒不停地找著話題,氣氛終於有所緩和。

涼亭是個好待處,不過她可不想同人遠遠觀望,既然都走到這兒了,當然是要去池邊近賞美景才有意思。

“羲哥哥快來!魚兒們都在荷花蔭下躲著呢!”

尹望舒回頭招呼人跟上,垂下的珠玉相撞發出悅耳的輕響,輕紗也隨夏風的吹拂而盪漾,周圍一切燦爛明媚,說是讓人目眩神迷也不為過。

一塘池水清盈澄澈,其中滿蓄紅花,荷花起朵明豔,其下為魚兒成群,金鯉悠然擺尾,最是尋常不過的景象。

尹望舒指著底下一動不動的紅鯉對陸正羲說:“羲哥哥看那兒!小紅以前可怕生了,一有人靠近它就會躲得遠遠的,今日我們來了它倒不怕,羲哥哥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她揚起嘴角撩起帽帷,笑望身旁人,儘管她心裡早有準備答案,還是忍不住想試探一番對方的反應。

陸正羲此時也笑了起來,收回留在池面上的視線,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認真道:“紅鯉寓意喜慶,我想,它應該是感知到喜事愈近,因而遇人不驚,隱有兆喜之意。”

喜事?能再見到羲哥哥怎麼不算是喜事一樁呢?她這樣想著,笑容明媚勝春花。

日光太盛,他的髮絲隱約著上了一層金色熒光,尤其是那雙極好看的眸子,亦閃著亮光。想起自已還帶著帷帽,對方毫無防曬之物,尹望舒不免替他擔心起來:“羲哥哥熱不熱,要不我們還是回涼亭,現在日頭正盛,我們先去亭下對弈,待到稍晚時再來看小紅它們。”

陸正羲的額頭已泌出一層薄汗,他本來就不適應盛雲盛暑天氣,還是盡力維持住了面上儀態,從容淡定地回到了涼亭。

剛坐下沒多久,又有人報琉光島的人已經進宮,尹皋正在前廳迎客,她自然不能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婉言道別,陸正羲目送她離去,再多遺憾終究是被壓在心底,無法訴說。

尹望舒到場時,除了父親和幾個立侍,只見宋知弦一人,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確實不見何絡珠的身影。

在向宋島主問過禮後她就問起了何絡珠的去向,哪知宋知弦直言她這次未至,這讓尹望舒萬分不解。

難道是因為琉光島最近事務繁忙,所以宋島主就讓她留在島上?注意到面前女人冷豔臉龐流露出的不耐之色,她不好繼續追問,心裡默默接受了昔日恩人好友不能出席這次大會的事實。

現今只有安陽那邊還未到場,謝林星竟然會是最後一個到盛雲宮的,這一點也大大超出她的預料。林星喜好美食,這一點她一直記得,下面的廚子都是頗有經驗的老師傅,為了這次五重會宮裡又招了幾名師傅,做得一手特色吃食,到時候肯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夜間,尹望舒遣散房內女侍,滿心歡喜地拿出了陽生鏡,執筆在上面寫畫,上次已耗費了不少法力,字跡也有些不亮堂了。

翌日,天已拂曉,尹望舒同往日一樣用著早茶,小口咬著花糕,還沒等嚥下去就迫不及待地抿茶,頭不自覺地往下壓,嘴唇微微勾著,兩眼失神,久久不放杯。

“望舒。”尹皋試探性叫了一聲,眼裡是疑惑。

尹望舒突然回神,不慌不忙端放瓷杯,動作十分自然,眨巴眼問道:“怎麼了父親?”

尹皋道:“我看你有些精神不聚,想必是這些天的操勞耗神,望舒也不必事事都仔細親為,要注意自已的身體。”

見她不再有異常他也就不多在意了,可這時候侍候在一旁的程嬤嬤開口了:“自三月前小姐就一直在為這次大會操心勞力,如今事無鉅細都要親自再驗查一遍方可放心,奴婢也是擔心小姐身體,昔日夫人主管宮內事務也是如此,雖說比不得宮主大人日理萬機,但畢竟先前身體就有所欠佳,難保不會積勞成病,更何況小姐年紀輕,許多事一時難辨仔細,這些本都算不得大事,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磨練領悟,就怕被人哄蒙,為此迷了方向,於宮門以後是不利。”女人把頭又低了三分,道:“還請宮主,小姐寬恕奴婢今日的多嘴了。”

尹皋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也在旁邊規勸:“我自是知道你的性子,自幼只有許丫頭與你為伴,平日愛和屋裡人嬉戲玩鬧,視他們作友,我並不認為望舒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在處理宮務上望舒要做到身正言明,不可開因往日私情而容忍的先例,這樣處事以後可做不好未來的盛雲宮主。這幾日的事就交由程嬤嬤,望舒已經做得很好了,之後先在一邊觀摩嬤嬤如何行事,不懂多問,爹爹始終相信望舒會做得越來越好。”

這番話滿是對自已的鼓勵及期望,尹望舒聽完漸漸升起一股別樣的豁然,總覺得心底明亮了許多。

她腦海裡閃過昔日種種美好祥和的畫面,靜謐的月夜庭院,宛若仙境的杏林,最後父親那雙滿盈期望與愛意的眼睛久久定格,她頓感愧疚,不自覺地壓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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