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到昨晚。
“我可以追你嗎？”
路之珩屏息凝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沈雋，等著他的回答。
周遭安靜極了，心跳聲沿著骨骼傳導至耳蝸，“撲通撲通”一聲聲在耳邊響起。
從他問話，到沈雋回答，這之間隔了幾秒都不到。
在路之珩眼裡卻像放慢了幾百倍的慢鏡頭，他看著沈雋的嘴角一點點上揚，眼尾彎成他熟悉的弧度，勾出溫柔繾綣的笑。
某個瞬間，路之珩忽然覺得自己站在懸崖邊上，背後的深淵烏幽冷寂，不可見底。冷風穿過，呼呼灌耳，吹得他渾身發涼。
彷彿只要聽到沈雋的回答，他就被會推入萬丈深淵。
在他開口之前，路之珩捂住了他的嘴，“不、不不，”
“不要說，求你、求你了，”
“不要回答我……”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難以聚焦，唇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無論是捂在沈雋唇上的那隻手，還是牽著他的那隻手，都冰涼無比，整個人驚懼到了極點。
他這個反應………明顯是應激了。
沈雋順從地閉上嘴，沒再發出一點聲音，為避免他在自己臆想出來的世界裡越陷越深，他把路之珩擁進懷裡，輕輕地順著他的後背，等著他冷靜下來。
幾分鐘後，懷裡的人不再發顫，沈雋聽見一聲嘶啞的道歉，“對、對不起。”
路之珩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門都顧不上鎖就衝進了浴室。往浴缸裡放著水，他站在淋浴下衝著，衣服溼噠噠地貼在身上。
他雙手捂住臉，水珠從指縫間流出，劃過臉頰，洇入衣料，然後消失不見。
把剛才的每一個細節都過了一遍，他心想，我怎麼敢的？
就像他跟路夫人一樣，只要不問口，他們就能相安無事地扮演著慈愛的母親和乖巧的兒子。
浴池裡的水溫定然不低，路之珩裸露在外的小臂隱隱泛紅，他卻渾然不覺，抱著雙腿蜷縮在一起，尋求安全感。
沈雋站在浴室門口，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他捏了捏眉心，沒想到會是這樣。剛才聽見路之珩的表白時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心疼，他有必要再跟Michaela談一談了。
在路之珩出來之前，他也出了房間。又在房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覺得他應該冷靜下來了，沈雋敲了敲門，“我進來了？”
路之珩裹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頭髮半乾不幹，眼眶泛紅，燈光映著他眼底的手足無措，“沈哥，抱歉，我……”
“不要道歉。”
沈雋輕輕搖了搖頭，把人抱進懷裡，路之珩渾身一僵。
他害怕聽到沈雋的答案，本能的想逃避。
“我不會回答你，”沈雋附在他耳邊柔聲說，“只要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路之珩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劫後餘生的欣喜還是期待落空的失望。
直到沈雋雙手扣住他的肩膀，直視著他，沒有任何鋪墊和緩衝，“我喜歡你。”
“回答你可以不聽，但這件事你必須要知道，”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似被他炙熱的眸光燙到了，路之珩眼睫一顫，沈雋墨眸中氤氳著往常他看不懂的情緒，在此刻終於有了名字。
“不是因為你今晚做的事說的話，而是很早之前就喜歡你了。”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但我不確定你的取向。”
“我一直擔心自己會成為你的困擾。”
“遲到了這麼久，我很抱歉。”
“我的回答一直放在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如果你想聽，隨時都可以來取。”
＊
然後事情就成了現在這樣，兩人把話挑明瞭，看向對方的時候都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
路之珩大大方方地跟他索要擁抱，沈雋也能無所顧忌地關心他。
卻不是以戀人的名義。
他們都知道自己還欠對方一個正式的告白。
沈雋大概知道他回去是要做什麼。
昨晚路之珩跟他說“等我把問題都解決了”時孤注一擲的神情，沈雋怎麼可能放心讓他獨自一人回去？
現在申請航線肯定是來不及了，他坐上另一趟航班，比路之珩晚了幾個小時。
登機之前他給沈伯父發了個訊息，說晚兩天再回去。
好在他提前加了一個星期的班，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了，不然也沒有時間說走就走。
沈雋希望在路之珩需要他的時候，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他身邊。如果路之珩不需要他，也沒關係，他想以這種方式陪著他。
＊
飛機抵達京市，已是晚上十點多，路之珩直接讓司機把他送到了西山的那套房子。
他沒打算久待，就背了一個包，輕裝簡行。從包裡掏出風鈴掛在床頭，以期它能編織一場甜蜜的美夢。
早上六點多，沈雋也在酒店安置好，他關了手機上的所有定位裝置，給顧長流打了個電話，“長流，幫個忙。”
沈恪又被排除在外了，沈雋知道他弟弟是個撒謊都要先打草稿的人，他騙不過路之珩。
顧長流風風火火地趕到酒店，儘管剛才打了電話，他見到這人還是很驚詫，“你怎麼忽然回來了？”
“你失憶了麼？”
他在電話裡不是說的很清楚嗎？
“需要我再複述一遍嗎？”
“不用了，這事兒好說，”顧長流擺了擺手，跟他談條件，“就是吧……回頭我去你那兒逃難，你得收留我。”
“行，成交。”
“這麼爽快？連問都不問一下嗎？”
顧長流當著他的面撥通了路之珩的電話，把手機放在桌上開了擴音。
“喂，小路，是我，你顧哥。”
“聽沈雋說你回京市了？”
“這還不是你沈哥不放心嘛，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交待我，我就來問問情況。”
“客氣了不是，不用謝我，謝你沈哥就行了。”
“那等你把事情處理完了，一起出來吃頓飯？”
“行，我等你訊息。”
顧長流按了結束通話鍵，“你也聽見了，語氣如常，沒什麼端倪。”
沈雋沒說話，盯著手機，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顧長流覺得很有意思。
他跟沈雋相處了將近二十年，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麼。這人就是一塊裹上了一層玉石的冰，看著溫文爾雅、平易近人，但也只是看著。
謙和有禮、溫潤如玉什麼的都是表象，其實他從裡到外都散發著涼氣兒，冷心冷情的很。
沈雋對一個人好，很難分辨是出於他的教養禮貌還是他的本心。
現在他對路之珩的在意程度，高的有點兒不正常。
顧長流還沒來得及調侃他，手機又響了，他剛想給掛了，看清來電人之後，立馬衝沈雋擺了個“安靜”的手勢，桃花眼一彎，笑著接通了，只是那笑，多少有幾分狗腿。
“喂，媽。”
“沒有，我哪敢啊，我這不是一大早就出門了嗎，就怕遲到呢。”
“誒誒誒，行，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他拿上手機，出門之前又提醒沈雋，“我走了啊，記得你答應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