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箱酒終於喝完了。
楊毅愜意地靠在椅背上，打著酒嗝兒，直勾勾地望著展鵬，問道，“再整兩瓶？”
“算了吧，這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再整多少，咱們該散也得散。”展鵬看了看楊毅，低頭點了根菸，“這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說的也都說了，我再不回去，跟家裡就說不過去了。”
“是啊，你還有家，”楊毅嘆了口氣，“成吧，咱們把這根菸抽完，然後就撤。”
兩人默默地抽菸，冷風襲來，似乎都沒感覺到寒意。“你把車停哪兒了？”展鵬忽然問。
“就你辦公室附近的停車場，”楊毅吐出一口煙，斜睨著展鵬問道，“你呢？”
“我，”展鵬抻了個懶腰，“停在公司門口了。”說完，他盯著楊毅，“咱倆喝得都不少，就別找代駕了，一會兒打個車，我先送你回去。”
“你就不怕我把你拽上樓去？”楊毅眨著眼，促狹地問。
“你能拽得動嗎？”展鵬的眼裡也閃著笑意。
“哎，逗你玩呢，”楊毅咧了咧嘴，“還是我先送你吧，你送我太繞。”
“也成。”展鵬欣然應允。
抽完煙，兩人相視一笑，起身下樓去結賬。走在樓梯上，楊毅閃了個趔趄，跟在身後的展鵬一把拽住他，疼惜地說，“都多大的人了，走路還走不好。”
楊毅扶牆站直身體，聳聳肩，掙脫開展鵬的手，說了句“死不了”，繼續向下走。展鵬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搖頭苦笑。
楊毅結了賬，和展鵬來到門外，黑暗的街道上，一片靜寂，隔著護城河，前方的二環路還賓士著夜歸的車流。
“抽根菸再走吧。”楊毅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和火機。
“成。”展鵬點點頭。
楊毅抽出一根菸遞給展鵬，又湊到他身旁幫他點菸，火光閃亮的瞬間，他看清了展鵬略微低垂的面孔，不由得有些怔了，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向後閃了閃，把自己的煙也點著。
不約而同的，兩人都看向二環的方向。楊毅回想起兩人在咖啡館抽菸的時光，心有慼慼，偷偷瞄向身旁的展鵬。
“琢磨啥呢？”展鵬像是感受到楊毅的目光。
楊毅嘿嘿一笑，說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表示你有文化？”展鵬回過頭，眼角閃過調侃的光亮。
“不是，我想起鄭川了，”楊毅笑著搖搖頭說道，“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川子和我聊天，一本正經地談他的感悟，他說兩個相愛的人，未必要彼此一直對望，只要兩個人能看向同一個方向，就夠了，然後他就給我念了這句詩。”
“那又如何？”
“咱們倆抽菸，無論是在這兒，還是在咖啡館，不都是看著同一個方向嗎？我剛意識到這一點，覺得挺好玩的，就有感而發。”
“哎，真是，”展鵬看著楊毅嘆了口氣，然後轉回身去，看著遠處環路上一閃一閃的車尾燈，感嘆道，“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楊毅輕輕一笑，再不言語，和展鵬一起默默抽菸。香菸燃盡，展鵬對楊毅說，“這兒應該不好打車，咱們還是去二環邊上吧。”
“行。”楊毅應了一聲，和展鵬並肩前行。在路邊，兩人攔下一輛計程車，楊毅拉開車門，讓展鵬先上車。
“一會兒我先下，坐裡邊多費勁啊。”展鵬揚了揚眉。
“讓你進你就進。”楊毅瞪瞪展鵬，嘴角浮起笑意。
“行，行，我不和你爭。”展鵬啞然失笑，彎腰鑽進車廂，向裡面躥了躥，給楊毅留出位置。
楊毅坐上車，關上車門，把展鵬的地址告訴了司機。
計程車在暗夜中前行，兩側的路燈不時掃進車廂，劃破車廂裡的昏暗。兩個人都放鬆地靠在座位裡，不知不覺，楊毅的頭倚到了展鵬的肩。
“哥，你們也忒不小心了。”楊毅喃喃道。
展鵬心中一震，歪過頭去，只看見了楊毅蓬鬆的頭髮。
“你們車震的時候，邊上就有一對兒在野戰，那影片就是他們拍的。”楊毅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
展鵬明白，楊毅終究不肯再吊著他。
“你們沒發現他們，可人家倒是把你們看個底兒掉，就顧著爽了吧？”楊毅小聲揶揄著。
展鵬默默嘆息。
司機聽到身後的聲音，在後視鏡中看了看兩個醉態可掬的男人，頗覺好笑。
“可惜啊，你們的爭吵把人家給驚著了，你前腳剛把車開走，人家後腳就遁了，剩下的事兒都沒看見。”楊毅繼續說道，“現在，還是那一個半小時的謎團。”
展鵬心生感慨，抬起手，拍到楊毅的膝蓋上。楊毅的手緊跟著就覆了上來，手指從展鵬的指縫中插入，緊緊扣住展鵬的手。
憐愛湧上展鵬的心頭，他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哥，我真不想一個人回家啊，”楊毅似夢囈，“忒空得慌。”
展鵬嘆了口氣，手指用力地夾了夾楊毅的手指，輕聲說道，“楊毅，你不再是個孩子了，我們都不是孩子了。”
楊毅不再說話，掰開展鵬的食指，用兩隻手指在上面繞著圈，就像睡著了一樣。
司機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回頭問道，“是這兒吧？”
展鵬側身看了看，應了一聲，然後抽出自己的手，輕輕拍打楊毅。“楊毅，你醒醒，我到了。”
“這麼快就到了？”楊毅睡眼惺忪，像是還沒從迷夢中醒來，他坐直身體，打了個哈欠，扭頭看向窗外。“果然是到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哦，我得先下車。”說完，他開啟車門下了車。
展鵬也跟下了車，站在楊毅的對面打量著楊毅，說道，“回家就別洗了，直接睡吧。”
“嗯。”楊毅點點頭。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點兒。”
“走吧。”楊毅嘴角擠出一絲笑容。
展鵬望著楊毅，倒退了兩步，轉身向小區大門走。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楊毅在身後喊，“哥。”
展鵬詫異地轉回身。楊毅緊走幾步，站在他面前，然後驀地伸手抱住他，頭趴在他的肩膀上。
“你這是在幹嘛？”展鵬愕然。
“你都趴過我一回呢，我得抱回來。”楊毅甕聲甕氣地說。
展鵬哭笑不得，說道，“那我還失聲痛哭了呢，你也整一回？”
“你以為我沒流淚？”楊毅抬起頭，淚眼朦朧。
展鵬心中一蕩，抬手拭去楊毅眼角的淚花，小聲勸慰道，“嗯，我看見了。”他側頭看看不遠處的計程車，柔聲說道，“趕緊回家吧，司機還等著呢。”
“嗯。”楊毅擦了擦眼睛，轉身跑了。
展鵬點了根菸，注視著計程車漸漸遠去，暗忖這又是人生的一場訣別，不禁心下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