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車,我這個人,”展鵬嘆了口氣,搖頭苦笑,“算了,先不管了,還是說你吧。”
“還說什麼?”丁峰躲避著展鵬的目光。
“重點啊,”展鵬斜睨著丁峰,“你以為剛才我笑了,就沒事兒了嗎?”
“我不都說過了嘛。”丁峰偷偷瞄瞄展鵬,小聲嘟囔道。
“細節!我要的是細節。”展鵬雙眉微蹙,“他的衣服,你是怎麼脫掉的?”
“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就沒穿衣服。”丁峰白了展鵬一眼,“他剛從水裡出來,身上還溼著呢。”
“那——”展鵬遲疑著,決定跳過最難以啟齒的部分,“那他身體軟了之後,都發生了什麼?”
丁峰看著展鵬,目光猶疑不定。
“說。”展鵬皺了皺眉。
丁峰嘴唇動了動,說道,“他不是拿胳膊撐著那個土臺嘛,他身子突然一軟,就趴下去了,但是兩隻胳膊還搭在土臺上,整個人耷拉著,就像掛在那兒一樣。”
展鵬的眉毛攪作一團。
“我嚇壞了,趕緊把他翻過來,平躺到地上。”丁峰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晚上,臉上現出恐懼的神情,他大口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能動了,嘴微張著,說不出話,眼睛無神地盯著我。”
展鵬嚥了口唾液,沉聲道,“接著說。”
“我拍拍他的臉,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我趕緊掐他的人中,還是沒用,我給他做了心臟復甦,也沒效果,我才做了人工呼吸。”
“口對口的?”
丁峰默默點頭。
“你懂的還真不少。”展鵬瞥了瞥丁峰,冷冷地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丁峰抑制著內心的悸動,“我把手放到他的鼻孔下邊,沒氣了,我又抓住他的胳膊,也找不到脈搏。”
“然後。”展鵬小聲催促著。
“我知道他死了,第一個反應就想跑,但是我跑不了,我腿發軟,沒跑兩步就栽到地上了。”丁峰喘息著,“我不敢回頭看,卻又忍不住老想回頭。”
“既然人都死了,為什麼還要沉屍啊?”
“我不想被發現,我不想被發現,”丁峰喃喃道,“他身上肯定到處都是指紋,我的,還有你的,如果屍體被發現,我們誰也跑不了。”
“你少扯我。”展鵬罵了一聲。
“我真是那麼想的,我這個人無所謂,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你露餡兒。你們倆在車裡,你肯定射了,我記得你說過,那些東西在體內,即使過了一個月也能查出來,最怕的就是遇到水。所以我就想,旁邊不就是河嘛,就把他扔河裡算了。”
“你又扯我!我告訴你那些,是讓你去犯罪?”展鵬怒不可遏,狠狠地瞪著丁峰,緊接著,心一鬆,悵然道,“我他媽戴著套呢。”
丁峰瞥了瞥展鵬,說道,“反正,我就是覺得,得把他扔到水裡邊。你還告訴過我,人死後身體會腐敗,在水裡根本就沉不住,很快就能飄到水面上來,還分什麼男女,姿勢不一樣。我不想屍體那麼快被發現,就想著找一塊兒石頭綁上去。河邊石頭有的是,你停車的地方,還有鐵絲。”
“你別再說了,敢情我他媽就是個教唆犯啊。”展鵬喟然長嘆,追悔莫及。
兩人相聚的時候,溫存之餘,丁峰總是纏著展鵬講些刑偵方面的事兒。展鵬喜歡丁峰,也沒多想,就由著他的性子,隨口和他說了一些。展鵬是搞這個專業的,又做了十幾年刑警,歷經磨鍊,經驗旁人難以企及,即便書本知識,都不一定比他腦袋裡的全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緊緊盯著丁峰,顫聲問道,“把手指切下來,增加身份辨識難度,也是從我這兒學的吧?”
丁峰眼睛眨了眨,沒說話。
“對啊,在那之前不久,我剛給你講了那個案子,你還和我說,假如有一天你殺人,殺完人肯定先把手指切掉,對吧?”展鵬雙手掩面,自責萬分,“我不騙你,那天我第一眼見到斷指,首先想到的真是你,當時我還覺得我自己有病,現在看,我他媽是真有病啊。”
“我又沒光切他的。”丁峰小聲嘟囔著。
“你說什麼?”展鵬歪著頭眯縫起眼睛,就像看著一個怪物,“你切自己的手指,能和這事兒比嗎?”說完,他腦海靈光一現,“等等,你是說,之後你才切的自己手指?”
“你自己仔細想想那個時間。”丁峰淡淡地說。
“我又不天天守著你,哪能想得那麼清楚。”
“哎,”丁峰嘆了口氣,“那天從河邊回到家,我才切的。就是你送我的那把刀,粘著他的血,也粘著我的血。”
“你什麼意思?你想告訴我,你心裡多少還有愧疚,是嗎?”展鵬胸中燃燒著怒火,他極力壓抑著,壓低聲音吼道,“你以為一根手指,就能抵償一條命嗎?”
“我都說了,我償命行不行?”
“你——”展鵬瞪了瞪丁峰,起身抱頭在不大的房間裡快速地踱步,走了兩圈,他湊到丁峰身前,俯下身子問道,“那刀呢?那刀呢?你扔了吧?”
“我沒扔,”丁峰緩緩搖頭,“我捨不得,再說,我也怕你懷疑。”
“我操!”展鵬恨恨地罵了一句。
“我知道,那刀上的血跡怎麼處理也處理不乾淨,留著總是禍害,但我真的捨不得。”
“你別再說了!”展鵬大口喘著粗氣,盯著丁峰,“他媽的,又是跟我學的,對吧?”
丁峰輕輕笑了笑,說道,“其實那天你和我講河中浮屍,我就知道案發了,只是你一直矇在鼓裡。這些天來,我每天提心吊膽,但又生怕你看出來,這難受勁兒只有我自己知道。”
展鵬瞥了他一眼,又坐回到椅子上,沉悶地點了根菸。
“我就想這世上怎麼偏偏就有這麼湊巧的事兒呢,我的案子怎麼偏偏落在你手裡呢?真是他媽的天意。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過你幾遍,可你他媽地又有什麼狗屁原則,根本不和我談正在辦的案子。我轉念一想,也沒什麼可怕的,你不是說刑警辦案最重證據嗎?根本就沒什麼證據,店裡的監控也被我刪了,誰能把我和他聯絡到一起?哦,可能只有那個計程車司機。”
“你把監控刪了?”展鵬瞪大了眼睛。
“這個可不是跟你學的啊。”丁峰眨眨眼。
“你是哪一天刪的?”展鵬焦急地問。
“我回來的第二天。”
“所以現在能看到的最早影片是7月18日?”
“應該吧。”
“完了,完了,完了。”展鵬的心一點點下沉。
“怎麼了?”
“如果我沒記錯,楊毅調影片是在我們的前一天,對吧?”
“反正你們兩撥不是同一天。”
“他看到的最早影片也應該是7月18號的吧?”
“可能吧。”
“你他媽真蠢。”展鵬搖搖頭,眼中透出一絲絕望,“你就祈禱吧,別讓文峰和楊毅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