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飯時間,不知誰家做飯的香氣順著煙道竄了出來,在樓道里瀰漫,弄得正在爬樓梯的楊毅下意識地嚥了幾口口水。其實在街邊停車的時候他就覺得餓了,但他唯恐其它時間找不到他想見的人,乾脆狠狠心,決定把事兒辦完之後再對付口吃的。

楊毅一口氣爬到五樓,爬完最後一級臺階,他看著最左邊的防盜門,喘了幾口粗氣,搖搖頭,面露苦笑。羅三明被公安帶走後,他的家就被強拆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帶著不多的家當,搬到了這所街道辦幫著聯絡的老式房子。當初給羅三明辯護時,他曾來過幾次,對這兒不算陌生,但是今天看著那扇陳舊的防盜門,他的心裡卻怪怪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開門的是羅三明的妻子,見到楊毅,她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堵在門口,顫聲問道,“楊律師,你怎麼來了?”

話音未落,羅三明的女兒就從裡屋衝了出來,擠到媽媽身旁,瞪大著眼睛看著楊毅,然後轉身推開媽媽,埋怨道,“你怎麼不讓楊律師進來啊。”

“哦,你看看我。”羅妻向後退了退,把楊毅讓進屋裡,又隨手關上門。

“楊律師,我和我媽找過你好幾次呢。”女孩兒兩手攥在一起,有些忸怩。

“是嗎?”楊毅含笑看向女孩兒,當初就是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強的女孩兒,讓他下定了接手羅三明案子的決心。

“就是,就是,我們都到你們所裡找過你。”羅妻做了個讓的手勢,“咱們進屋說吧。”

楊毅跟著兩人走進裡屋,摺疊餐桌上擺著飯菜,果然孃兒倆正在吃午飯。

“我打擾你們了吧?”楊毅問。

“不打擾,不打擾,有什麼打擾的。”羅妻搬過凳子,推給楊毅,說道,“楊律師你還沒吃午飯吧?我再去做點兒。”說完,就要向廚房走。

楊毅忙攔住她,說,“我吃過了,你就別忙活了。”

“真吃了啊?”女人似鬆了口氣,看看楊毅,在他對面坐下。“楊律師,你今天來——”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楊律師,你真的,真的也被抓了嗎?”女孩兒遲疑著,終於問了出來。

楊毅楞了一下,點了點頭。

“為啥啊?”女孩兒滿眼不可置信。

楊毅輕笑搖頭,不知如何張口。

“你懂得啥啊,什麼都問。”羅妻瞪了女孩兒一眼,“趕緊吃你的飯吧,一會兒不還得去上學嗎?”

“我不吃了。”女孩兒賭氣站在桌旁。

“不吃飯哪兒成啊,下午怎麼上課?”楊毅勸著女孩兒。

“楊律師,”女孩兒眼圈紅了,“都是我們家把你給害了。”

“沒有的事兒,你們別多想。”楊毅不忍告訴她實情。

“那是——”羅妻狐疑地看著楊毅。

“老羅怎麼樣了?”楊毅岔開話題。

“判了,半年,叫拘役吧。”羅妻嘆了口氣,“年底差不多也該出來了。”

女孩兒虎著臉不說話。

“那不算重,也算個好的結果吧。”楊毅一直打算為羅三明做無罪辯護,但事已至此,他也無能為力,至少刑期還不算長。

“哼,欺負人。”女孩兒憤憤不平。

“你別亂說話,要是不吃飯,就趕緊上學去吧。”羅妻再次嘆息。

“上學就上學。”女孩兒從桌上摸到腳踏車鑰匙,轉身欲走,又看向楊毅,“楊律師,你電話能打通了吧?”

“能。”

“過幾天我和我媽去看你去。”

“行啊。”楊毅笑笑,“這回上高中了,課程緊,你得用功啊。”

女孩兒努了努嘴,沒說話,轉身出去了。等聽到防盜門關上的聲音,羅妻才幽幽地說道,“這孩子心裡苦啊,你看看跟著我們,遭的都是什麼罪。”

“長大了,能承受得住。”楊毅安慰道,“塞翁失馬,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兒,就當做磨礪磨礪吧。”

“還有,把你也牽連的——”女人停頓了,繼而罵道,“你說我們家那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兒,我不讓他折騰,不讓他折騰,他偏得瞎折騰,那胳膊擰不過大腿,誰不知道這個理兒啊?”

楊毅默然。

“楊律師,我們可真對不住你啊,你看我們家裡的事兒,還把你搭進去了。”女人充滿愧疚。

“你別這麼說。”楊毅雙眉微蹙,環顧四周,問女人,“我——能抽根菸嗎?”

“抽吧,抽吧,”女人搖了搖頭,“你看看,這兒哪兒像個家啊?你菸灰隨便彈。”

楊毅從口袋裡摸出煙,點燃。

“你看看,我都忘給你倒水了。”女人邊說邊起身。

“真不用,咱們還客氣什麼。”楊毅擺了擺手,又問道,“我進去的事兒,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不是跟你聯絡不上嘛,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們就慌神了,沒有主心骨啊,我們孃兒倆一合計,就去你們所裡找你了,但是你們的人也沒說實話,說你出差了。我那時還錯怪你了,尋思這人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啊,我們家那口子可還在裡邊待著呢。”

楊毅吐出一口煙,點了點頭。

“後來有一天,街道辦的人過來,勸我們老實點兒,見好就收,說你都因為這事兒被抓了,我們折騰不出個什麼結果來。我不相信,就問,憑什麼抓人家律師啊?結果人家說,公安廳長犯法還被槍斃了呢,何況是個小律師啊。我再問,他也說不清楚。”

楊毅“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

“我心裡真不落忍啊,再說,我也不信,你說,這不是把你給害了嘛。那一宿我就沒閤眼,第二天上午我又去你們所裡了,這回見到你們領導了,他看我像是知道了,才把實情告訴我。”

“原來是這回事兒啊。”

“你們那個領導挺好的,還問我要不要換個律師。”

“那你換了嗎?”楊毅沒料到還有這一出。

“我還換啥啊?人家頭天晚上告訴我了,說老羅本來沒多大事兒,很快就能出來,越找律師事兒越大。再說了,我都把你害進去了,還能再害別人嗎?”

楊毅無言苦笑,暗暗嘆了口氣。假如這個善良的女人獲悉了真相,該作何感想。

“開庭那天我去了,老羅都沒啥人樣了,真是——”女人掩住嘴,說不下去了。

“你們見面了,說話了嗎?”

“就遠遠地看著,也不讓近前兒啊,就是臨走,老羅衝我點了點頭。”

“你也別太擔心,像老羅這種情況,一般也不會轉監了,就在看守所裡,沒幾天就該出來了。”

“是,還是讓我往看守所裡打錢。”女人擦擦眼角,問楊毅,“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我還好,”楊毅故作輕鬆,問道,“那個街道辦的人你熟悉嗎?”

“不熟,大家都叫他老孔,好像是個什麼小頭頭吧。”

“他就來過那一次?”

“還來過一次。”女人看著楊毅,感嘆道,“哎,人家也是為了我好,開導開導我,說那幫拆遷的,哪個沒有後臺啊,跟他們對著幹幹嘛。”

楊毅驀地感到一絲寒意,他連抽了兩口煙,又問,“剩下那幾家,也都籤協議了嗎?”

“都簽了,”女人悵然若失,“出了老羅這檔子事兒,誰還敢扛著啊?”

“還是按照原來的標準嗎?”

“是——”女人拉著長音,然後小聲說道,“可能就單獨給我們加了伍萬,老孔給我送家裡來了,囑咐我不讓和別人說。”

楊毅心中喟然,他和羅三明失去自由的代價,在某些人眼裡,只值五萬元。如果,再加上王可呢?楊毅不禁怒火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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