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楊毅又選了涮肉。

對丁峰和展鵬的審訊都告一段落,酒桌旁的幾個人看起來都很輕鬆。姜浩峰和他的同事為一方,張文峰和丁祥為另一方,大家不停地相互敬酒,倒把請客的楊毅晾在了一邊。

楊毅提不起精神,有些心不在焉。從在看守所目睹展鵬的背影消失,他心裡就一直怪怪的,沒有一絲興奮和喜悅,反倒是有些失落,甚或是有一絲恐懼。出了看守所大門,他婉拒了張文峰共進午餐的邀請,連午飯也沒吃,一個人開車找了家洗浴,洗了澡之後開了個房間沉沉睡去。

“楊大律,別閒著啊。”姜浩峰終於想起了楊毅,笑吟吟地端著酒杯和他打招呼。

“啊。”楊毅吁了口氣,和姜浩峰碰了杯。

張文峰別有深意地瞥了瞥楊毅,扭過頭,招呼姜浩峰的同事吃菜。

酒過三巡,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了汪強的案子,楊毅神情恍惚,依稀聽到姜浩峰談到移交前期案卷資料,又聽到他們談論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的罪名,討論哪一個罪名更適用。這本是楊毅的專業領域,如果在平時,即便不輕易發言,他也會留意別人的觀點,並私下做一個適當的評判,但是在此時,他卻像充耳未聞,了無興致。

楊毅很慶幸,沒人提到展鵬。姜浩峰原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張文峰和丁祥似乎又有默契,絕口不提他的名字。幾杯酒下肚,楊毅的眼前回蕩的都是展鵬在提審室裡決絕而又木然的神情,展鵬猝不及防的凌厲目光穿破黑暗,穿越酒意盎然的包間,穿透他的身體,刺在他的心上。

又喝了兩杯酒,張文峰起身說是要去衛生間,剛離開座位,他就轉回頭斜睨著楊毅,問道,“你不一起嗎?”

楊毅回過神來,忙應了一聲,跟了出去。

“你不在狀態啊,怎麼了?”張文峰邊打酒嗝兒邊問。

“沒怎麼,”楊毅咧嘴苦笑,“可能這幾天沒休息好吧。”

“我說呢。”張文峰不疑有他,笑著點點頭。

進了衛生間,兩人站在相鄰的小便池前。張文峰見四周無人,低聲說道,“下午,那大哥,哦了。”

“哦。”楊毅輕輕吁了口氣,心中愈發不安。

張文峰側頭看著楊毅,臉上現出迷惑的神情,問道,“你不想知道細節嗎?”

“就那回事兒唄,還能差到哪兒去?”楊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張文峰一時氣結,低頭解開褲子撒尿,尿到一半又不甘心地說,“這不像你啊。”

“我還有該像的樣子嗎?”楊毅頭也不抬回答道。

“哼哼,有點兒意思。”張文峰鼻子裡冒出兩聲冷哼,打量著楊毅說道,“你和李處說一聲,我會盡快結案,剩下的,就靠他了,別弄出什麼岔子來。”說完,繫好褲子去洗手了,再不理會楊毅,楊毅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湧出一陣苦笑。

五個人分了四瓶白酒,酒足飯飽,張文峰張羅著去洗浴。楊毅一聽,啞然失笑,說道,“你早說啊,我下午都在洗浴泡了半天兒了,要知道你晚上安排,我就不花那冤枉錢了。”

“吃獨食兒去了吧?”姜浩峰擠著眼揶揄道。

楊毅沒有跟隨大部隊行動,叫了個代駕開車回家。乘電梯上到十六樓,鬼使神差地,他又奔向了步行梯。拉開十八層的隔離門,走廊的燈應聲而亮,楊毅嘆了口氣,倚在隔離門上,從口袋裡摸出煙點燃,靜靜地望著那扇熟悉的房門,心裡空落落的。片刻之後,燈滅了,黑暗中只剩下香菸頂端的火星一閃一閃。

回到家,脫掉外衣,楊毅開啟音響,調出許巍的《純粹》,設定成迴圈播放模式。他躺到沙發上,雙腿併攏,把腳搭到扶手上,閉上眼,頭一沉,一遍又一遍聆聽蒼涼的聲音。他幾次試圖驅散盤桓在他腦海中的那個影子,卻事與願違,於是,從初識展鵬那天開始,一點點,一滴滴,那個痞痞的面孔頑強地佔據了他。

意識消失前的一瞬間,他想,和那個他自已想要傷害的人相比,他的心可能更痛。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楊毅抻了個懶腰,覺得自已渾身疲憊,口乾舌燥。他跑到廚房,灌下一整杯冷水,然後把自已脫光,衝入衛生間,開啟花灑。溫熱的水衝頭而下,澆得他身上的面板紅紅的,帶給他一絲受虐般的快感。洗完澡,他站在浴鏡前,用浴巾擦拭佈滿水汽的浴鏡。漸漸地,他的臉完整地出現在浴鏡中。看著自已與以前迥異的髮型,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個身陷囹圄的男人。他做了幾個鬼臉,隨即促狹地決定,至少在展鵬出獄前,他都會理毛寸,他要保持那個形象在正常生活中的存在。

簡單吃過早飯,他開車去了張靜的辦公室。看情形,張靜也是剛到辦公室,正站在辦公桌旁收拾著。楊毅寒暄兩句,從鑰匙包上摘下展鵬家的鑰匙,放到辦公桌上,說道,“嫂子,鑰匙我還你。”

“不用了?”張靜瞥了瞥楊毅,面無表情地問。

“不用了。”楊毅忙說。

“你不用還了,”張靜搓搓手,“反正那兒我也不想回去了。”

“那鑰匙也得給你啊。”楊毅苦笑。

“我不要了,”張靜吁了口氣,“你願意給誰就給誰吧。”

“看你這話說的。”楊毅臉上堆著笑。

“要不——”張靜遲疑一下,“鑰匙你先拿著,有機會給他吧。”

張靜連展鵬的名字都不願意再提。“這——”楊毅倒吸了口涼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收走啊,別放在這兒礙眼。”張靜冷冷地說。

楊毅嘆了口氣,訕訕地拿起鑰匙,重新掛到鑰匙包上。“嫂子,展哥的案子——”

“我不想聽。”張靜徑直打斷楊毅,“你要是沒別的事兒,可以走了。”

穿過辦公間的時候,楊毅的心中充滿苦澀。走出大門,他習慣地點燃一根菸,打量著周圍的世界,一時間恍如隔世。

想到有十幾天沒去律所了,楊毅決定去上班。辦公室裡靜悄悄的,與往常相比,沒什麼異樣。他把手提包扔到辦公桌上,轉身出去找川子和陳克,熟料兩人的辦公室都空無一人。問過同事他才獲悉,川子出差,陳克在海淀法院開庭。楊毅無奈苦笑,只能回到辦公室,開啟電腦,檢視郵件。

在樓下吃過午飯,回到辦公室,楊毅百無聊賴。他隨意翻出一本卷宗,卻發現自已根本看不進去。好在這一段兒他沒承接什麼新的案子,倒也落個輕鬆。

他摸起手機,撥通王偉的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喝酒,王偉爽快地答應了。想起張文峰在衛生間的囑託,他又給李東旭打了電話,李東旭說已經和張文峰透過電話,情況他都知道了。

楊毅站在窗前,茫然地望著馬上的車流發呆。驀然,他心中一動,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馬路上車不多,不到半小時,他就停到了健身館的樓下。他下了車,從後備箱裡取出運動包,背在肩上,邁步走向樓梯。

正是午休時間,樓梯間靜謐得詭異,楊毅一邊爬樓梯,一邊回想起第一次到健身館的情形。那是個飄著雨絲的夜晚,樓梯間的燈泛著昏黃的光,他滿懷欣喜地來尋找王可,但迎接他的卻是一片黑暗。

繼而,他又想到了展鵬,想到了他瞥向自已的那道轉瞬即逝的光芒。展鵬從來不是個肯輕易就範的主兒,他的束手就擒,假如那是束手就擒的話,帶給楊毅的惶恐與忐忑,遠遠超過他理應獲得的成就感,過了一夜,這種感覺更甚。

望著空無一人的樓梯,有一瞬間,楊毅的身體輕輕戰慄起來。終於,他登上了三樓,穿過那半扇敞開的玻璃門,進入健身館。前臺美女見到他,略顯詫異,隨即臉上換上了標誌性的笑容。

他甩甩頭,擠出一絲笑意,衝著女孩兒點點頭,向裡邊走去。遠遠地,他看見宋曉輝正迎面走來。宋曉輝原本眼神低垂,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驀然抬起頭,楞了一下,嘴角現出隱隱的微笑,腳步也快了起來。

楊毅停住腳步,長長地吁了口氣,過去的二十四小時,他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或許還有安全。

靈異小說相關閱讀More+

謝謝你,請安息

正月綠芽

她夢,門後

莫追裡

快要死了突然被拉進副本

半截入土的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