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單元門,一陣晚風吹過,楊毅感到一絲寒意。他停住腳步,把夾克的拉鍊拉好,又豎起衣領,佝僂著身子向外走。

冬天最冷的日子已經過去,但在晚間,家家戶戶的玻璃上似乎起了一層薄薄的霜,從裡面透出的燈光平添一份曖昧。走了幾步,他的手習慣性地摸向口袋,準備點菸,可是剛把煙盒攥在手中,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由得放緩腳步,遲疑片刻,索性轉回身,又向單元門走去。

乘坐電梯上樓,站在自家的防盜門前,望著門上張貼的春聯和福字,他心裡湧出一股愧疚。他默默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鑰匙開啟屋門。

屋裡的四個人仍坐在餐桌旁,聽到開門的響動,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轉向門口。楊毅迎著眾人的目光,訕訕地哼了一聲,說道,“剛才有點兒衝動,對不住了。”

母親站起身來,盯著他說道,“回來就好,這飯還沒吃完呢,大晚上往哪兒跑啊,趕緊坐下來吃。”

“我不吃了,”見到母親懇切的目光,楊毅咧了咧嘴,頓了頓說道,“我已經飽了。媽,我姐夫拿回的煙花放哪兒了?”

“哦,在陽臺上放著呢,”見楊毅沒有進屋的打算,楊母忙扭頭對楊穎說,“你去給他拿一下,東旭特地給他拿的。”

“我是該他的,還是欠他的?”楊穎瞪了楊毅一眼,不情願地起身直奔陽臺。

楊毅望著父親和李東旭,擠出一絲笑容,“姐夫,你再陪爸喝兩杯。”

李東旭默默點頭,楊父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你去哪兒放啊,現在好像城裡都不讓放了。”楊母說。

“哎,隨便找個地兒吧,得沖沖晦氣。”楊毅苦笑。

“不然你一會兒和我們走吧,我們家那兒能放。”李東旭和楊穎住在學校新校區的教師公寓,妥妥的五環外。

“不了。”楊毅笑著搖搖頭。

楊穎拿著袋子走到門口,斜睨著楊毅撇了撇嘴,把袋子遞給他。

“行,那我走了,你們接著吃吧。”楊毅吁了口氣,轉身欲行。

“你家裡有吃的嗎?”母親在身後追問。

“有,你就別管了。”

“楊毅,你喝酒了,車就別開了。”李東旭喊道。

“我知道了。”楊毅背對著眾人點點頭,回手關上房門。

在冰涼的空氣中點著煙,拋開窗戶映出的溫暖,楊毅在夜色中獨行。拐了一個彎兒,街燈在長長的甬路上留下他孤寂的身影,穿過門崗,他走到三環輔路邊,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開啟後座的車門,閃身坐了進去。

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酒意,與楊毅年齡相仿的司機聽到目的地,沒有過多遲疑,腳踩油門駛上略顯空曠的街道。楊毅仰躺在後座上,斜斜地打量著窗外的夜色,城市倒退著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裡空落落的,猶如夜空中看不見的冷星。

司機收斂起談話的慾望,專注地開車,一小時後,司機在楊毅的指引下,狐疑地把車緩緩停在路旁。楊毅付了車費,拎著裝著煙花的袋子下了車。

司機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按下車窗,好心地問楊毅,“先生,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要不要等你一會兒?”

“不用。”楊毅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司機駕車離開了,四周萬籟俱寂,楊毅沿著小路向河岸走去。風有些硬,吹在臉上冰涼涼的,嘴角叼著的香菸冒出白色的煙霧,轉瞬消失不見。

漸漸地,那曾經茂盛的蘆葦盪出現在他的眼前,周圍不見光亮,那只是模糊的一片,卻蔓延著蔚為壯觀。一陣朔風襲來,蘆穗低頭搖曳,蘆葉瑟瑟發抖,枝葉相撞,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像哀鳴,又像遠方傳來的戰鼓,震撼人心。

“我來了。”他對著自已、又像是對王可說。

短短的三個字之後,縱有千言萬語,竟無語凝噎。

他坐在河岸上,點著煙,凝望著眼前的昏暗。他從未留意過冬天蘆葦的景色,想必已然脫去綠衣,變得憔悴淒涼吧。也許再過些日子,這些傲霜挺立的枯黃,會漸漸趴伏倒下,化作春泥,滋潤新生的幼苗成長,生生不息。

驀然,他想起蘇軾的詞句——“露寒煙冷蒹葭老,天外徵鴻寥唳。”他抬頭仰望夜空,卻哪裡有半隻孤雁的影子?

他有些羨慕起古人的心境——樂觀而又豁達,而自已卻似有所欠缺。“萬重雲外,斜行橫陣,才疏又綴。”他輕吟出聲,想到末尾一句,“念征衣未搗,佳人拂杵,有盈盈淚。”又復黯然神傷。

抽完一支菸,他把菸蒂小心地在腳下踩滅,嘆了口氣,無聲哼唱那首心底的歌謠:

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他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他的方向,卻見依稀彷彿,他在水的中央。

我願逆流而上,與他輕言細語,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他的蹤跡,卻見彷彿依稀,他在水中佇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遠離蘆葦蕩的空地上,十二個種類不同、形態各異的煙花被擺成一排。楊毅蹲在地上,挨個褪去煙花的包裝,捻出藥捻兒。他吁了口氣,點著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去。

他低下頭,就像面對聖壇,身體裡充斥著儀式感,用香菸點燃了第一個煙花,盯著呲呲作響閃著火星的藥捻兒,他向後退了退。“砰”地一聲,煙花爆出一聲聲響,直直地竄向夜空,轉瞬即在暗夜中綻放出冷豔的光芒,四射劃過夜空,像流星劃過他的心田。

他痴痴地凝望夜空,彷彿看見了王可模糊的笑臉,在那一刻,全世界就像全部都停止了閃爍,難忘的炫麗讓結束變得動人心魄。

他難以抑制心底的悸動,一口氣點燃剩下所有的煙花。煙花陸續衝上半空,次第綻放,就像燃燒的生命,在燦極絢極的瞬間,和曾經的生命告別。

這是一場一個人的焰火。

這是一場只為一個人的焰火。

滿天絢麗的焰火,閃爍著無邊的落寞,楊毅仰望夜空,竟有了一種前世今生輪迴的蒼涼,那一閃即逝、漸漸消失的光亮,彷彿他逝去的青春歲月,正在離他遠去。

就如同他的愛人。

最後的光亮,為你綻放,請別將雙眼閉上,在你轉身之前,天亮後,擦乾雙眼。

不知不覺,楊毅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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