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峰在食堂吃過午飯,回到辦公室,想歘空眯個午覺,剛趴到辦公桌上,一旁的手機就響起了鈴聲。他不耐煩地摸到手機,等了一會兒,聽鈴聲執著地響個不停,嘆了口氣,接聽電話,把手機湊到耳邊,甕聲甕氣地問道,“喂?”

“張隊,你在隊裡嗎?”聽筒裡傳來熟悉的聲音。

張文峰怔了一下,才意識到打來電話的是楊毅,他吞嚥了一口唾液,回答道,“在。”

“我就在樓下的停車場,你下來一趟吧。”楊毅的語氣很急促。

“哦。”張文峰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張文峰一邊下樓一邊琢磨,楊毅真是越來越不把自已當外人了,大中午也不讓人消停,看來往後還真得和他保持距離。

楊毅站在樹下抽菸,見張文峰走過來,忙緊抽幾口,把菸蒂扔到腳下踩滅。

“這個時候過來,有事兒?”張文峰壓抑著自已的不快。

楊毅沒回話,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張文峰,神情凝重。

張文峰很少在楊毅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緊張,皺了皺眉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楊毅吁了口氣,白了張文峰一眼,“張隊,王可是怎麼死的?”

“什麼怎麼死的?”張文峰狐疑地看著楊毅。

“就是字面意思。”楊毅緊緊盯著張文峰。

“哦,這個啊,”張文峰低下頭,避開楊毅的目光,“意外啊,不是和你說過了嘛。”

“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麼?”楊毅追問。

張文峰抬起頭,瞥了瞥楊毅,說道,“當然是意外啊,屍檢報告也證實了。”

“那造成意外的直接原因是什麼?”

“這個——”張文峰支吾著,他大概猜測到楊毅不對勁兒的原因了。

“我換個問法吧,”楊毅冷哼一聲,“展鵬和你都告訴過我,王可是在與人爭吵的過程中發生了肢體接觸,才導致了意外的發生,我就想問,這個肢體接觸具體指什麼?”

張文峰望著楊毅,倒吸了口涼氣,小聲說道,“楊毅,相信我,你最好別知道。”

“我他媽就是太相信你們了,”楊毅低吼,“你們別再那麼道貌岸然,成嗎?”

“楊毅——”

“張隊,你告訴我,我不是小孩子,我挺得住。”楊毅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

“楊毅,我——”張文峰猶豫不決。

“別說你不知道,汪強肯定交待過,你們搞偵查,也肯定不會放過死亡過程。還有,你們後來做的屍檢也和這個相關,對嗎?”

張文峰重重地嘆了口氣。

“說啊,你們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你倒是說啊。”楊毅恨不得狠狠搖晃張文峰的肩膀,他瞪了瞪張文峰,放緩語氣說道,“我剛從檢察院出來,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張文峰苦笑。

“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我想知道細節。”楊毅幾乎喊了出來。

張文峰看著楊毅,咬了咬嘴唇說道,“沒錯兒,王可是在被猥褻的過程中死亡的。”

楊毅的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他紅著眼圈說道,“細節,我要猥褻的細節。”

“其實,是發生了肛交。”張文峰小心地打量著楊毅。

“說下去。”楊毅冷冷地說。

“按照汪強的交待,當時王可赤身趴在土臺上,汪強從後邊侵入進行性交,在性交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你別再用‘意外’那個詞兒行不行?”楊毅衝著張文峰嚷道。

張文峰瞥了瞥楊毅,沒說話。

“王可——是自願的?”楊毅顫聲問。

“談不上自願,準確說,應該是默許。”張文峰嘆了口氣,把汪強交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

“他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楊毅懊悔地咧著嘴,邊說邊用拳頭猛砸自已的腦袋。

“楊毅。”張文峰伸出手攥住楊毅的拳頭,緩緩拉到身側。

楊毅一把甩開張文峰,眼中冒著怒火,說道,“我早就該想到,你們瞞著我,就是怕對展鵬不利,對吧?”

張文峰一愣,隨即搖搖頭,“不是。當然,我不否認你說的因素,但我和李處商量,之所以要瞞著你,主要是怕你受不了刺激,反正你知情與否,都不影響對汪強的定罪。”

“怕我受不了刺激,我他媽受的刺激還少嗎?”楊毅眼中現出痛苦、悲憤的神情,向後倒退兩步,“對,你和李處商量,什麼都是你們在商量,什麼都要順你們的意,你們不就是想保展鵬嗎?”

“楊毅——”

楊毅悽慘一笑,轉身緊走幾步來到車旁,一把拉開車門,抬腿坐了上去,然後關閉車門,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楊毅從車窗中透出的目光令張文峰不寒而慄,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找到李東旭的號碼,撥了出去。

楊毅把車開得飛快,剛過十字路口,李東旭的電話就追過來了,他瞥了瞥螢幕上閃現的李東旭的名字,厭惡地把手機扔到副駕的位子上。

靜音的手機嗡嗡作響,隨著來電鈴聲在座位上竄來竄去,楊毅狠狠心不再理會,終於,震動消失了。可隔了不到兩分鐘,手機再次振動起來,李東旭一連氣兒打了五六個電話,見楊毅不肯接聽,終究作罷。

一路上,楊毅的腦海裡想象著王可在河岸邊最後的場景,不由得悲痛欲絕,他勉強提神觀察著前方的路況,連搭在方向盤上的胳膊都微微顫抖起來。

幸虧是午休時間,路上的車不算多,沒多大功夫,他就把車開進了律所所在大廈的地下停車場。他跳下車,狠狠地甩上車門,跑步衝進電梯間。

進了律所,他直奔陳克的辦公室。陳克正在電腦前忙碌著,抬頭看見楊毅,剛要開口說話,楊毅已經奔到他的身邊,一把拎住他的衣領,把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你幹什麼?”陳克驚詫地問。

“走,跟我去見川子。”楊毅的聲音冷冰冰的。

“見就見——”陳克剛想掙脫,楊毅已經邁步向外走,把陳克拽了個趔趄,陳克擔心引起門外的騷動,只能小步緊跑跟上楊毅。

鄭川見兩人如此模樣進到他的辦公室,詫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問道,“你們這是——”

楊毅胳膊猛地一聳,放開了陳克。

“誰知道他抽什麼瘋?”陳克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憤憤地瞪著楊毅。

“你們都知道,你們都知道,是吧?”楊毅近乎咬牙切齒。

“知道什麼?”鄭川走過來,站在兩人中間。

楊毅的目光在鄭川和陳克的臉上逡巡一圈,沉聲說道,“王可真正的死因。”

鄭川和陳克相顧無言。在刑警隊時,張文峰曾特別交待過,最好別刺激楊毅,陳克深以為然,回到所裡和鄭川商量,兩人唏噓之餘,都覺得還是瞞著楊毅為妙。

“為什麼不告訴我?”楊毅一字一頓,冷冷地瞥著兩人。

“楊毅,你冷靜點兒。”鄭川忙說。

“冷靜?我怎麼冷靜?換了你你能冷靜嗎?”

鄭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陳克緩過神來,對楊毅說,“咱們可是有言在先,互相不通報案情資訊。”

“這是案情資訊?”陳克的用詞讓楊毅的火氣又竄上來了,“這是我愛人的死訊,而你們,你們是我最好的兄弟。”

鄭川護在陳克身前,臉上充滿愧疚,“楊毅,這事兒你別怪克兒,要怪就怪我,是他找我商量,我決定不告訴你的。”

“商量,又是商量,他媽地全都是商量,就不需要跟我商量。”楊毅的眼中湧出淚水,“警察騙我,我姐夫騙我,他們那是為了保展鵬;可咱們是死黨啊,你們幹嘛也要騙我?”

“楊毅——”

楊毅一把甩開鄭川的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抬手指向陳克,“你和我,完了。”然後他看了看鄭川,無力地說道,“咱們,也完了。”說完,他扭頭就走。

鄭川和陳克對視一眼,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楊毅跑到電梯間,等待電梯,見兩人跟在身後,仰頭長嘆道,“我他媽真是心大啊,本想著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案子,好好當一回法律人,你們誰知道我心裡有多苦?”他猛地搖搖頭,“都他媽地沒人把我當人,我還把自已看碟兒菜似的,還當什麼法律人,真他媽是貽笑大方啊。”

電梯門開啟了,楊毅一個箭步衝進去,轉身指著鄭川和陳克,說道,“我警告你們,別跟著我。”

兩人望著電梯裡旁人驚詫的目光,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再次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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