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那一週,楊毅沒有去看守所會見展鵬。

在李東旭的運作下,陳克很順利地被指定為汪強的辯護律師,汪強或者不清楚法律流程,或者以為他是法律援助中心隨機委派的,也沒提出什麼反對意見。

談及指定律師的事兒,李東旭也曾頗不以為然,連“婦人之仁”這四個字用的都和陳克一模一樣,楊毅一笑置之。

在起訴書下達前,展鵬的案子沒有多少事情可做。楊毅相信,警方最後只會以包庇罪向檢方提交起訴建議書,便也沒再主動聯絡張文峰。

在辦公室的大部分時間,楊毅都用來整理過去的卷宗。除了紙質卷宗,他特地整理了一份詳細的電子版索引。這個工作耗神費力,但楊毅卻樂在其中。當年和鄭川、陳克一起創辦律所,楊毅對其充滿感情,驟然離去,他心中頗為不捨,決意整理出一份完整的檔案,為後續的工作提供可能的參考。

下班後,楊毅幾乎都會去健身館,幾天下來,隨著他的作息日漸規律,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復。

回到家,簡單地對付完晚飯,他會縮在懶人椅裡,一邊聽著舒緩的音樂,一邊閱讀那本從展鵬的書架上拿來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工作後,他幾乎就再未讀過愛情小說,“經歷愛情的折磨是一種尊嚴”,這句話深深觸動了他,馬爾克斯展示了所有的愛情,寫盡了生命的尊嚴與哀傷。每每在閱讀的間隙點燃香菸,凝望緩緩升騰的淡藍色的煙霧,楊毅會思索自已曾經的愛情,從鄭川到王可,從一見傾心到長相廝守。

偶爾,楊毅會想到展鵬,揣摩他彼時閱讀的心境,繼而又會聯想到他此時在看守所的心情。莫名的情愫在他的心底若隱若現,又往往以悵然若失收場。

一週後,汪強被批捕,楊毅得悉訊息,開車去了遠郊的蘆葦蕩。

正是午後時分,風和日麗,楊毅靜靜地坐在河岸上,望著眼前衰敗的蘆葦叢發呆。連抽了兩根菸,他開始從頭回想整個經過,就彷彿王可正坐在他的身旁,能聽得到他的心語一般。

向王可彙報完畢,他愣了會兒神兒,耳畔又迴響起王可的聲音。

“大哥,這叫蘆葦,不是野草。”

“全北京你找找,哪兒比這兒的蘆葦更密?”

“你說漂亮不漂亮?”

“我小時候,就經常這麼看。”

“我們家那邊的蘆葦,比這兒大多了,一眼都望不到邊。我沒事兒就老坐在葦叢裡發呆,想著有一天自已能跳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這一出來啊,才發現我的心根本離不開那兒。”

“哎,我心裡難受的時候,就想著到這兒來坐一坐。”

楊毅暗忖,王可,我心裡難受的時候,也到這兒來了,你看到我了嗎?他的心空落落的,充滿惆悵,嘴角卻頑強地綻出了淺淺的笑意。

抽完最後一口煙,他把菸蒂遠遠地彈到沙地,然後雙手墊腦,雙腳交叉,仰躺在河岸上。湛藍湛藍的天空上,淡淡的白雲慢慢幻化成王可那張熟悉的笑臉,隨著微風,在遙不可及的空中緩緩飄動,一顆清淚在他的眼角顫抖著,終於滑落下來。

楊毅閉上眼,無聲地哼唱起那首他和王可的歌: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彷彿,她在水的中央。

我願逆流而上,與她輕言細語,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足跡,卻見彷彿依稀,她在水中佇立。

良久,他摸索著抓起煙,放到嘴角點燃。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伴著一聲沉重的嘆息,他驀然驚覺自已已然淚流滿面。

第二天,他買了兩條中華,到看守所去看展鵬。

展鵬已被去了腳鐐,只戴著手銬,他遠遠地瞥了瞥楊毅,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劉世強見楊毅遞上兩條整煙,忙接過去,擠眉弄眼地埋怨道,“你小子膽兒肥啊,也不怕別人看見。”

楊毅咧了咧嘴,無奈做個鬼臉。

劉世強照例發了圈煙,和楊毅、展鵬調侃了幾句,待一根菸抽完,帶著煙轉身離去。

提審室裡只剩下楊毅和展鵬,楊毅狡黠地眨眨眼,從口袋裡又摸出一包中華,拆開包裝,在嘴角點了兩根菸,把其中的一根連同煙盒都遞給了展鵬。

“地主家餘糧不少啊。”展鵬的臉上泛出笑意。

“嗨,也是現買的。”楊毅笑道。

展鵬抽了口煙,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楊毅,楊毅被他瞧得不自在,愕然問道,“幹嘛這麼看我,我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展鵬搖搖頭,斜睨著楊毅,“你怎麼捨得脫掉我衣服了?”

“哦,你是說衣服啊,”楊毅鬆了口氣,“作業完成了,我也不能老霸佔著。我穿過的那幾件,特地送到洗衣店洗淨了,都給你掛到衣櫥裡了。”

展鵬白了白楊毅,沒說話。

“你要是心裡膈應,回頭兒我就扔掉,等你出來,我再給你買新的,反正你現在也用不著。”楊毅心裡七上八下。

“你錢多燒的?”展鵬吐出一口煙。

楊毅訕訕地笑了笑。

展鵬凝神抽了會兒煙,驀然問道,“怎麼上週沒來?”

“上週?”楊毅略顯侷促,“上週沒什麼事兒。”

“也是,我的話都套完了,也沒必要來了。”展鵬怔了怔,嘴角牽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然後皺皺眉,抬眼望向楊毅,“那你這次來,又有什麼事兒?”

“也沒有——”楊毅嘎巴著嘴,接不下去。

展鵬嘆了口氣,說道,“你不是說,每週來一次嗎?”

“我以為,”楊毅望著展鵬,撓撓頭喃喃道,“我以為你不願見我。”

“不願見你?”展鵬鼻孔裡冒出一聲冷笑,“你可是我的律師啊,我怎麼會不願見你?”

楊毅還是第一次在兩人間感到尷尬,他急中生智,趕緊轉移話題,“丁峰批捕下來了。”

果然,展鵬不再糾纏見與不見的問題,吁了口氣,悶頭抽菸。

“往後,我是稱呼他丁峰,還是汪強,哪個你習慣?”楊毅沒話找話。

“名字——”展鵬哼了一聲,“無非就是個代號罷了,隨便吧。”

“你們倆——”楊毅小心地打量著展鵬。

“張靜知道了嗎?”展鵬徑直打斷楊毅。

“反正我沒說過。”楊毅忙回答,繼而找補道,“我現在都有點兒不敢見嫂子。”

展鵬的眼神裡帶著一絲疑惑。

“嫂子也見不到你,估計把對你的火氣都撒到我頭上了,”楊毅苦笑,“她知道咱們倆是一類人。”

“你對她也坦白了?”展鵬問。

楊毅嘆了口氣,說道,“我不忍心再騙她。”

展鵬瞥了瞥楊毅,哼道,“你真不愧是個律師,罵人都不帶髒字兒。你以為我心裡好受?”

“我不是那個意思,”楊毅有些語無倫次,“我是說,我是說——”

“算了,我明白。”展鵬啞然失笑,眯了眯眼,揶揄道,“代人受過的滋味兒如何?”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楊毅搖搖頭,他原本想說心疼展暉,但一想到展鵬的處境,連忙住了口。

“只是什麼?”展鵬的敏銳不減過往。

“沒啥。”楊毅面露苦笑,這種生分的感覺令他無所適從。他再次轉移話題,對展鵬說,“你家裡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我讀完了,我真沒想到,你也曾看過愛情小說,你是什麼時候讀的?”

“是嗎?”展鵬吁了口氣,搖搖頭,“我都不記得我有那本書了。”

楊毅將信將疑,但從展鵬淡然的目光中又無從判斷真偽。

“那本《罪與罰》你看完了嗎?如果看完了,下次給我帶來。”

“你要看那本啊?”楊毅略感詫異,訝然道,“那裡邊可都是大段的獨白和心理描寫,你可得耐著性子才能看下去。”

“你看看我呆的地方,”展鵬雙眉上挑,苦笑道,“什麼都缺,就不缺耐心。”

“成,正好我也看完了,下次給你帶來。”楊毅說。

靈異小說相關閱讀More+

屍起拉米亞

小奕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