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張文峰，楊毅和李東旭站在路邊抽菸。初夏的夜風拂在臉上，柔和而又清爽。
李東旭打量著楊毅，吐出一口煙問道，“一會兒還要去見見王可的家人？”
楊毅怔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他們開了一天車，應該累了，而且我估計心情也不會好，我就不去了。”
“他們家裡——”李東旭瞥了瞥楊毅，“知道你們的關係了嗎？”
“應該不知道吧。”楊毅吁了口氣。
李東旭默默嘆了口氣，又說道，“那你這麼張羅來張羅去的，就不怕他們家起疑嗎？”
“我都沒出面，”楊毅面露苦笑，“王可有個同事，姓宋，現在也是我的教練，人挺不錯的，原來和王可交情也很好，我都拜託給他了。”
“那你早晚得露面啊，比如明天守靈，你不就得出現嗎？還有，你不是還要送他的骨灰回家嗎？”
“那個好解釋，畢竟我們樓上樓下住著，鄰居嘛，”楊毅露出自嘲的微笑，“而且還能往健身館上靠，我不是在那兒健身嘛。”
“哎，你也夠難的，”李東旭嘆息著搖搖頭，問道，“心裡不太舒服吧？”
“還行吧，”楊毅咧了咧嘴，“再不舒服，也得挺著把該辦的事兒辦完。”
“那倒是，”李東旭點點頭，話鋒一轉，“剛才酒桌上聽你提到王可，說往後什麼機會都沒了，我心裡也挺不得勁的。”
楊毅笑了笑，沒說話。
“人啊，真是——”李東旭重重地嘆了口氣。
楊毅白了白李東旭，喟然道，“那不也得活著嘛。”
李東旭伸手拍拍楊毅的肩膀，斜睨著楊毅問道，“你們在一起幾年？”
“六年。”
“那是不好忘。”李東旭抽了口煙，盯著楊毅說道，“不過凡事都有個了斷，你這次送他回家，或許就是個機會。”
“哪兒那麼容易啊？”楊毅苦笑，“說著倒是輕巧。”
“那你也不能一直生活在過去啊，”李東旭頓了頓，“人總得往前看。”
“這道理誰都明白，但總得有個過程。”
“但願你這個過程能短些吧。”李東旭咬咬嘴唇，遲疑片刻問道，“真的就不打算試試女人？”
楊毅莞爾一笑，反問道，“你能試個男人嗎？這東西是能試的嗎？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早定型了。再說，展鵬的教訓就在眼前，真要是亂來，不僅禍害別人，也禍害自已。”
“那你就儘快找個男人吧，”李東旭咧咧嘴，“雖然我不贊同，但我更不願意見到你這樣一副德行。”
“儘快？說找就找啊？”楊毅搖頭苦笑，“大家臉上都沒寫著字兒，我找誰去啊？你以為和你們一樣呢，實在不行，還有什麼相親會、婚戀介紹所之類的。”
“你們那些，我真的就不大懂了，但我就是那個意思。”李東旭也覺好笑。
“提到這個，不瞞你說，我都有點兒羨慕展鵬了。”
“他有什麼可羨慕的？”李東旭有些驚訝。
“至少他的性向現在是人盡皆知，真要是找起物件來，比我容易多了。”楊毅俏皮地眨眨眼。
“你可真能想，”李東旭哭笑不得，“他還敢找？”
“那可沒準兒，那小子他媽地就是個情種，天生的，”楊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上次見他，他活脫脫就像變了個人，精神著呢，可能連他自已都沒意識到。”
“怎麼？”
“四九年的花生仁，解放了唄，那精神狀態，”楊毅撇撇嘴，“雖說一無所有了，但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尤其是沒隱秘了，落得一個輕鬆。哪像我，還活在套子裡，患得患失、畏手畏腳的，你說，我是不是該羨慕他？”
“你們啊。”李東旭搖搖頭，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我昨天去他媽那兒了，老太太特別讓我轉告她的謝意，讓你有空去家裡，她給你做飯吃。”
“還是算了吧，我可沒臉去，”楊毅苦笑搖頭，“要是老太太知道他兒子有多恨我，她就不會這麼說了。”
“展鵬恨你，為什麼？”李東旭詫異地問。
楊毅瞥了瞥李東旭，鼻子裡冒出一聲冷哼。
李東旭皺了皺眉，又問道，“那你還恨展鵬嗎？”
“恨。”楊毅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都這樣了，你還——”李東旭小心地打量著楊毅。
“我知道他這樣了，”楊毅咬了咬嘴唇，“但那恨意我控制不住，這兩天尤甚。這人比人真是——”他緩緩搖頭，“你看展鵬還沒怎麼著呢，就有那麼多人上趕著幫忙，這進去服一回刑吧，還變成上班了。你再看王可，人都沒了，因為他沒的，明天守靈，我都不知道能通知誰。”
“楊毅，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展鵬的家在這兒。如果回王可的老家，也不至於——”
“家？誰說北京不是王可的家？”楊毅越說越激動，“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六年，六年啊。”
“楊毅，冷靜點兒，有些事情是沒法改變的，你我都清楚，不是嗎？”李東旭緊緊抓住楊毅的肩膀，注視著他的眼睛，“但有些事兒，是可以改變的，如果你心裡不舒坦，我再找找所裡，乾脆把展鵬收監算了。”
“還是別了，我可擔不起，”楊毅一聳肩，甩開李東旭的雙手，“我倒不是擔心裡邊真有什麼不要命的，如果真是那樣，沒準兒還一了百了了；我是擔心，如果把那個王八蛋和那幫未決犯關在一起，那麼傲的人，不得憋瘋了，出來後再禍害社會怎麼辦？”
李東旭啞然失笑，問道，“你到底是恨他，還是擔心他啊？”
楊毅一愣，隨即嘴硬道，“我是恨並擔心著，人家白巖松還能痛並快樂著，我這樣就不行？”
“行行行，”李東旭連忙點頭，壓抑著自已的笑意，“你怎麼著都行。”
楊毅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嘆口氣說道，“我是說，你們都搭了那麼多人情，沒必要因為我再改變什麼。我今天喝酒了，發發牢騷而已，再加上這兩天忙活王可的事兒，攪和得我心神不寧的。”他白了李東旭一眼，接著說道，“你說的那些道理我都懂，我算看明白了，人啊，就是那碼兒事。”
“王可的事兒，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嗎？”李東旭問。
“都差不多了，沒啥了。”
“楊毅，我知道你心裡邊苦，以前這一塊兒我關注得也不夠，”李東旭臉上現出自責的神情，“我就是不想你今後還苦。就像我剛才說的，凡事都得有個了斷，比如你對王可的感情，比如你對展鵬的恨意。所謂涅槃重生，我們得輕裝上陣，咱們還有大半輩子好活呢。”
楊毅咧咧嘴，把手中的菸蒂狠狠地甩到腳下，好笑地望著李東旭，問道，“姐夫，我真是好奇，你就從來沒有過沖動的時候嗎？”
“我？”李東旭望著楊毅，搖搖頭，“沒注意過。”
“你真行。”楊毅笑著搖搖頭，從口袋裡摸出煙遞給李東旭，李東旭掏出火機給兩人點著了煙。楊毅見李東旭不住地打量自已，便問道，“我臉上貼花了，有什麼好看的？”
“我——”李東旭遲疑著，“有個想法，說出來你別罵我。”
“說說看。”楊毅挑了挑眉。
“不如——”李東旭頓了頓，“不如等他出來，你把他收了算了。”
“你說什麼？”楊毅差點兒驚掉下巴，瞪大眼睛看著李東旭，“你不是最排斥我們倆在一起嗎？”
“那是以前，現在——”李東旭嘆了口氣，認真地說，“最起碼你們知根知底，總比從外邊隨便找一個讓我放心，你倆啊，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你們在一起，也省得禍害別人。”
“大哥，我倆是仇人啊。”楊毅不可置信地望著李東旭。
“仇恨總能化解。”李東旭輕輕吁了口氣。
“那也不行，我看你是在政治部呆傻了，乾脆直接去政法委算了，”楊毅啼笑皆非，“你這是亂點鴛鴦譜，我們倆沒有一丁點兒的可能。哎，你是真不懂，往後別再提這茬兒，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