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峰站得離展鵬很近,展鵬臉上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當他驀然提出那個問題,他在展鵬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慌亂,儘管那慌亂稍縱即逝。自打展鵬自首後,這還是頭一次,他發現展鵬表現出了些許緊張。

展鵬吞嚥著唾液,避開他的視線,皺皺眉說道,“我——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意思。”

張文峰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展鵬,展鵬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迴避與抵抗,恰恰說明了他心底的虛弱。回到北京後,張文峰還沒來得及去調查展鵬的離京路徑,更沒去調沿途的監控。他明白,展鵬想必是做好了應付警方和檢方的準備,作為一個曾經的經驗豐富的偵查員,他的供詞理應近乎滴水不漏,不然,那就不是展鵬了。他也清楚,無論展鵬自首的真正動機是什麼,至少決定自首的瞬間,一定是對某件突發事件的應激反應,既然是應激反應,就容易產生漏洞,事後的找補絕對是需要絞盡腦汁的,就像展鵬提到被人猥褻一樣。

他相信,關於離京當日的行蹤,展鵬的供述基本是真實的。像他和展鵬這樣的人,都明白那個淺顯的道理,一個謊言至少要靠百分之九十的真實來鋪墊,一個善於撒謊的人,只會看似在不經意間,隱藏某個關鍵的資訊,或提供個別與事實相反的描述,以圖矇混過關。

所以甄別就是一個合格偵查員的基本功力。展鵬剛剛的供述看似無懈可擊,但如果他試圖掩蓋某個真相,線索就一定在潛藏在他的敘述中。如果說,展鵬自首前去張家口的理由勉強成立,那他下午探望同學家人的舉動就顯得尤為突兀。他細細梳理展鵬一天行動的脈絡,愈發相信,假如展鵬選擇性地撒謊,極大的可能只能與這個舉動有關,他一定是有不得不跑那一趟南口的苦衷,否則,在那樣關鍵的時刻,他還能想到去探望同學家人,他的心似乎也忒大了些。那個貌似合理的舉動背後,一定有著展鵬要極力隱瞞的真實意圖。

他仔細回想著展鵬的供述,腦海裡閃現出一副地圖,從展鵬的辦公室到四道口海鮮城,再到海鮮城附近的加油站,再到同學母親的家,再到附近的小賣部,再到京藏高速南口入口。似乎有一條動線在他的大腦中流動,而他要尋找的真相就在那條動線的某一處。四道口、南口,他默默唸叨著兩個地名。對於展鵬的行動而言,兩個地址或許同樣重要,或許重要的只有南口,四道口只是確保南口成功的一個掩飾。

他為什麼一定要從南口離京呢?張文峰再三問自已。驀地,他的眼前閃現出那個在西客站向西禹禹獨行的身影,心中不由一亮。假如展鵬去張家口的真實目的是捎帶著汪強離京,與市區內遍佈監控攝像的區域相比,他和汪強的會合地點又有哪兒比南口那樣的遠郊區更為合適呢?他猛地一驚,也許整個張家口之行的安排都是為了協助汪強離京也未可知。

如此看來,展鵬和汪強種種令人迷惑的行為就都說得通了。張文峰記得楊毅曾讓他查查展鵬離京的路徑,不由得對他的敏銳刮目相看。

張文峰猜測,正是在那一夜,展鵬和汪強做出了送汪強離京的決定。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藉口,展鵬故意安排了張家口行程,並與汪強商定,先在西客站虛晃一槍,然後與自已在南口碰頭兒。至於所謂的探訪同學家人,無非是為了應付可能的調查,提供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從南口上高速的理由。由此推斷,如果沒有其它原因,或許到四道口海鮮城買海鮮,只是為了讓他的行動看起來更真實而已。

這才是他熟悉的展鵬,思慮周祥,用一個行動掩護另一個行動,而偏偏又幾乎滴水不漏,讓人輕易無法抓到把柄,只要他有足夠的主觀故意。

張文峰不免暗自有些沾沾自喜,那是一個大機率只有他自已才能懂得的感受。他一邊嘴上和展鵬周旋,一邊把展鵬代入自已的意識中,試圖重建展鵬當日的行動,進一步分析展鵬可能的行動細節。和展鵬搭檔多年,兩人彼此都有著強烈的好勝心,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好勝心如影隨形,伴隨著他們的每個日夜,只不過不同的情境下程度不同,而兩人又都有意無意地掩飾住罷了。

展鵬的突然離職,讓兩人慣常的好勝心無處安放,張文峰徒增惆悵。他早就習慣了和展鵬在嬉笑怒罵間暗自較勁,無奈只能化為每日傍晚時分的通話。那種隔靴搔癢的感覺根本就不過癮,他卻不得不獨自適應。他原以為自已和展鵬的關係會慢慢地淡下去,脫去拍檔的韻味兒,日益褪化為普通的同事和朋友,他們再也不會有相互比試的機會。熟料世事難料,展鵬竟莫名成了階下囚,兩人陰差陽錯地再一次成為對手。

平心而論,從展鵬找到他自首的那一刻起,除了最初的震驚,他沒有產生過一絲要為難展鵬的念頭,心中反倒升起了一股保護欲。他平靜地傾聽展鵬的供述,按部就班地完成各項流程,履行自已作為刑警的職責。於公於私,他自覺都問心無愧。他無意探究事情背後的真相,更無意在法律和道德層面對展鵬進行評判。這並非他輕信展鵬,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而是他選擇了相信展鵬,因為他們曾經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因為他相信,展鵬的抉擇是自已深思熟慮的結果,而無論如何,展鵬都未曾試圖逃避法律的制裁,於是,他的選擇就愈發顯得自然而然了。

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甚而會想,假如展鵬真的想逃脫,他又該如何?每每在那個瞬間,他都像魔怔了一般,彷彿在水中沉淪,無法自拔,幸而隨即他就會清醒地意識到,展鵬為人仗義,從未將自已置於進退兩難的境地,於是他就會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伴著淡淡的哀傷。

然而楊毅不停的糾纏卻讓他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儘管在內心深處,他對王可和楊毅之流充滿反感,但卻不得不佩服楊毅的睿智。他相信楊毅的那些判斷,絕非無的放矢,尤其是楊毅那一句“你想救他嗎”,深深地打動了他,卻也令他對展鵬的抉擇患得患失起來。純粹是出於不願展鵬更深自毀的心理,他得過且過地開始了和楊毅貌合神離的合作,也頭一次產生了探究真相的興趣。

時隔半月再見展鵬,他差點兒因為腳鐐的事兒和劉世強大發雷霆,是展鵬眼中的淡然阻止了他。他靜靜地打量著昔日的戰友,心中潛藏的好勝心再一次蠢蠢欲動,展鵬的表演——無論是猥褻的橋段,還是有關行蹤的描述,激起了他心底的鬥志。哪怕只是單純地為回憶增加一些色彩,他也要和展鵬玩一通貓鼠遊戲。

所謂“兵不厭詐”,既然他認定南口是個突破口兒,雖然他沒有任何掌握的證據,他又何嘗不能冒一次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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