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李東旭的車消失在夜幕中，楊毅反身走進小區。
夜空中又飄起了雨絲，身邊遇到的人個個都步履匆匆。可是說也奇怪，越臨近家門，楊毅的心情反而越不急迫了。他雙手插在褲袋裡，邊走邊打量著夜色中的小區，任雨絲輕輕飄落在身上。
這段回家的路，既熟悉又陌生。自從收房起，楊毅在這個小區生活了七年，閉著眼睛都能摸到自己的家門，但這段路平素他卻很少走。小區人車分流，他基本上都是開車進出小區，而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都在小區外臨近馬路的地方。小區裡沿著圍牆，修了一條環形的塑膠跑道，剛入住的時候，他倒是經常在夜幕中跑跑步，但自從王可搬過來後，這個愛好他也放棄了。
他情願在家裡邊等王可回來，他喜歡王可開啟家門，一探頭就能看見他的感覺。
王可在健身館做教練，每天大概九點半到家。那個時候，楊毅慣常是呆在廚房，放著音樂準備晚餐。每次王可都是躡手躡腳地進屋，然後斜著身子，將頭探進廚房。如果楊毅發現了，也會學著他的樣子傾斜身體，衝著王可作出會心的微笑；如果楊毅正背對著廚房門，王可就會靜待片刻，衝過來，環住他的腰大叫一聲，“哇，你又做什麼好吃的了，這麼香！”然後故作誇張地表示抗議，“哎，又不是給我做的。”
想起王可，楊毅的心中充滿溫暖。再過兩個月，他們同居就滿五年了。五年的紀念日，當然必須小小地慶祝一番。記得不久前，兩人談及此事，卻發現彼此都不記得精確的日期了，只知道是在月中。當然，如果查證，那個日期是可以查出來的，但兩人似乎都喜歡憑著感覺過日子，就沒人去查證。本來嘛，生活不就是過日子嗎？
幸虧沒被批捕，楊毅想，如果今天出不來，那可真會錯過紀念日了。混沌了一整天，楊毅似乎第一次想到了必須離開看守所的理由。
越過一串人工移植的灌木叢，楊毅踏上單元門的臺階。他熟練地按下11位的密碼，“咔噠”一聲，單元門的鎖開了，他拉開單元門，走了進去。
回到這個熟悉的對方，馬上要見到熟悉的人，楊毅忽覺心情大好。他向閃進他眼裡的一切問好。
“你好，大堂！”
“你好，廣告屏！”
“你好，電梯！”
“你好，按鍵！”
電梯正停在一樓，他一按電梯按鍵，電梯門就開啟了，白色的燈光鋪洩開來，衝破了眼前暗黃色的曖昧。
他倒退著旋轉進電梯，輕輕按下“16”，又按下關門鍵，繼續著剛才的遊戲。
“你好，鋼板！”
“你好，攝像頭！”
“你好，液晶屏！”
忽然，他的視線被液晶顯示屏上的廣告吸引了，那是一則潿洲島婚紗攝影的廣告，拍得很美。
他心中一動。潿洲島？婚紗廣告？他終於有了紀念日的節目。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去一趟潿洲島呢？想象著兩個人一起在教堂拍寫真的情形，他在心中大聲為自己這個決定叫好，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
“16樓到了。”柔和的女聲提醒他。電梯門一開啟，他一步就躥了出去，樓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燈光閃亮的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動靜有點大，連忙半張開嘴，自己做了個噤聲的口型。
他站在電梯旁，小心地打量著樓道兩側的房門。樓道靜靜的，沒有任何動靜，他長長地吁了口氣，緩走幾步，拉開樓梯間的門，閃身而入。
他輕輕咳了一聲，樓梯間的燈也亮了，他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快速拾級而上。很快，他就爬完了兩層樓梯，站在安全門旁側耳傾聽樓道的動靜。
18樓的樓道里，依然是一片靜寂。
他拉開安全門，探身看看左側的房門，沒動靜。他閃身快步走到右側的房門前，快速地按下密碼，門鎖應聲而開。
樓道的聲控燈熄滅了，身後一片黑暗。他喘了一口氣，慢慢推開房門，期待著暖暖的燈光，還有燈光裡王可驚詫的笑臉。
屋裡也是黑暗。直直地望過去，遠處的街燈就像天上的星星。
楊毅歡樂的心戛然而止，一點點向下沉淪。他怔了一瞬，條件反射般走進房間，反手推上房門，又按下旁邊的開關，玄關的燈刺痛了他的眼。
“王可！王可！”他不甘心地叫了兩聲，根本沒有回應。
“我擦！”兩個字脫口而出，他快步走進房間，一個接一個開燈：廚房、衛生間、書房、客廳、臥室，屋裡哪兒有王可的影子？
臥室裡，薄蠶絲被斜斜地搭在床上，一角兒已經著了地；客廳中，鐵灰色的浴衣胡亂地扔在沙發上，兩個靠墊落在了地毯上。滿眼都是王可的風格，可偏偏就看不見這個人。
“莫非晚上王可還在工作？”楊毅自問，他轉頭看看電視櫃上的座鐘，已經九點三刻了。“也許是被雨耽擱住了吧。”他搖搖頭，“空歡喜一場。”
他走進書房，從口袋裡摸出錢包、手機和車鑰匙，扔到書桌上，然後拾起充電線給自己的手機充電。手機螢幕閃亮一下，隨即又滅了。他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拿著火機，來到廚房，推開窗戶，把煙點燃。
虧得王可還沒回來，他自忖，不然還得把吸油煙機開啟。王可討厭他抽菸，規定他只能在廚房抽，而且不僅要他開窗戶，還要開吸油煙機。這或許是王可僅有的要求，他當然樂得遵守。
抽了兩口，他琢磨著是否要給王可做晚餐。平日在家，他都得做兩種晚餐：他吃的，王可不能吃——因為健身的需要；王可吃的，他受不了。他開啟冰箱，又看了看廚房地上的置物架，王可晚餐需要的原料都有。
又恢復了慣常的節奏，在廚房等待王可回家，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從冰箱裡和置物架上分別取出雞小胸肉、雞蛋、青菜、玉米粒罐頭，放到櫥櫃上，然後不放心地看了好幾眼，直到他再三確定，給王可做晚餐，只需要那些材料為止。
當然，還得先給王可打個電話。他緊吸兩口，把煙在菸灰缸裡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