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把車停進自己的車位，熄了火，卻沒有下車。他把車門半開著，點著一支菸，滿腦子都是大寶說的那句話。
“你們怎麼認識的，你自己不記得了嗎？”
事實上，回來這一路，他一直回味著這句話。他萬萬沒想到大寶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心煩意亂。
一支菸抽完，他終於下了車。打量著昏暗燈光下懸掛的標識，他想了想，沒有走向自己的家。有一瞬間，他甚至都想放棄了，回家一睡了之，但冥冥中有一個性格中的慣性，支撐著他去完成自己的計劃。
他在幽靜的地下停車場穿行，找到了5號樓的電梯入口。按電梯的時候，他看了眼手錶，九點五十，正在他計劃的時間範圍之內。
電梯停在地下一層，電梯門一開啟，他就看到了對面牆上物業管理中心的招牌。他平息一下心情，出了電梯，緩步走過去。
物業管理中心燈火通明，但目光所及，卻沒看到一個人。楊毅站在前臺處，暗自得意，張口叫了聲，“有人在嗎？”
幾聲慌亂的腳步聲後，一扇房門開啟了，探出了一個腦袋，問道，“有事兒啊？”
“是啊。”楊毅回應道。
“你等一下啊。”裡屋的男人縮回頭，緊接著，楊毅聽見了穿鞋的動靜。他把身體靠在前臺上，等著那個男人出來。
等兩人見了面，都露出笑容。他們不算陌生，儘管都不知道對方姓名，但在小區裡碰到，還算臉熟，都會打聲招呼。
“今晚你當班啊？”楊毅遞過一支菸。
男人遲疑一下，接過煙，說道，“反正也沒人了，就抽一根吧。”
楊毅給兩人點著，問道，“怎麼，你們這兒也不讓抽啊？”
“可不，不早就都禁了嘛。”
“也是，弄得大家都不好受。”他看著男人，說道，“一宿啊。”
“嗯，”男人點點頭，“到明早八點。”他打量著楊毅，又問道，“你這麼晚過來，有事兒啊？”
“我這不是才回來嘛。是這樣，我女朋友在網上給我買了套茶具，說發到我家了。但我沒收到啊，她就把單號給我了，我給快遞公司打電話，找來找去，快遞員給我回電話說，當時我家裡沒人，又沒打通我的電話，就把快遞放到我家門口了。但是我根本就沒見過啊。”
“現在這些快遞忒不靠譜了。”男人說。
“誰說不是啊。”楊毅感嘆著。
“哪家公司的，不然上班我們幫你問問？”
“那倒不用，我都找他們公司好幾次了。”
“那你過來找我們是——”
“那小哥一口咬定，肯定是放我們家門口了。我就想核實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是他說的那樣。”
“核實？咋核實？”
“讓我看看監控錄影唄。”
“這個——”男人露出為難的神色，“按規定，錄影不能隨便給別人看。”
“我知道，但這不是趕上事兒了嘛。”楊毅笑笑，“其實那東西不值幾個錢，但不是女朋友買的嘛，我要是找不回來，她又得給我甩臉子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吃飯，從頭到尾就沒給我好臉色。”
男人會意地笑笑，但還遲疑著。
“再說了，雖然東西不值錢，但假如人家小哥真送過來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你想啊，甭管是鄰居，還是你們物業的人，今天敢拿這東西，明天就說不定能幹出啥事兒呢。真要是這樣，咱業主住著也不安全啊，你們管理不也是有隱患嗎，你說是不是？”
男人還在猶豫。
“我又不看別的，你就讓我看看我們單元那個電梯就行。”
男人狠狠地吸了口煙，像是下定了決心。“那行，好在這會兒也沒有旁人，我帶你過去看，但你嘴嚴點兒，別把我賣了啊。”
楊毅拍拍男人的肩膀，做了一個OK的手勢。
男人帶著楊毅向裡邊走，進了中控室。中控室裡只有一個安保，正在電腦上看足球比賽。
“李銘，這是咱們8號樓業主，”男人指著楊毅向安保介紹，“你給他看看他們那個電梯的監控錄影。”
“行。”安保站起身，走到另一臺電腦前操作。
“那個，我得回前邊去了，你抓緊點兒啊。”男人對楊毅說。
“謝謝你了，哥們。”楊毅回應道。
安保一邊操作著電腦，一邊側頭看比賽，嘴裡問楊毅，“是看今天吧？從幾點開始看？”
“不是今天的，”楊毅湊過去，見安保一直在關注邊上的比賽，就說道，“這個我會弄，我自己查吧，別耽誤你看比賽。”
“那行，”安保指著螢幕的右上角，“你在這兒輸入起始時間就行了。”然後他閃身回到原來的位子，繼續看比賽。
楊毅坐到電腦前，思忖片刻，決定從7月14日早晨8點半開始回放。他一邊操作，一邊問安保，“什麼比賽啊？”
“歐洲盃。”
“那不都結束了嗎？”
“我這也是回放，這不值班沒事幹嘛，這歐洲盃弄的，這個月也沒別的比賽啊。”
“哪一場啊？”
“決賽。”
“西班牙那場？”
“對，西班牙對義大利。”安保瞟過來一眼，問道，“你也看球啊？”
“現在看得少了，原來還行。”
楊毅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安保聊著球，眼睛緊緊盯著倍速播放的螢幕。忽然，他的心一緊，手指操縱滑鼠按下暫停鍵。螢幕裡，王可揹著雙肩揹包，兩個拇指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走進電梯，因為暫停的緣故，螢幕上的畫面不是很清楚，他看不清王可的神情。他吞嚥了一口唾液，看了看螢幕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是當天早晨九點十二分。那是他慣常離家去上班的時間。楊毅偷偷瞄了瞄安保，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把錄影稍稍往回倒了一點兒，按正常速度播放。這回，他看清王可了。王可的臉很平靜，但楊毅總覺得那平靜難掩落寞。不經意間，王可抬頭看了看攝像頭，就像盯著鏡頭後面的楊毅。
那一瞬間，楊毅的呼吸彷彿停止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王可，看見王可轉了個身，把後背留給自己。王可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直到電梯停在一樓，邁著他熟悉的步伐走了出去。
楊毅把這一段錄影重放了一遍，直至電梯門關上，王可消失在螢幕中。他在心中記下那個時間：7月14日早晨九點十二分。
王可再次出現在螢幕上，是晚上九點二十七分，和早晨一樣的裝扮，和早晨一樣的神情。
7月15日幾乎就是14日的翻版，只不過時間稍有差異。
錄影來到了7月16日，楊毅把錄影快進到早晨八點五十五分，然後靜待王可出現。但是在他預計的時間，他始終沒有看到王可。錄影依舊在倍速向後播放，正當他以為錯過了的時候，他看見電梯停在了18樓。他屏住呼吸，注視著電梯門緩緩開啟，王可的面孔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忙調整為正常播放。
他瞥了眼螢幕上的時間，早晨十點三十五分。王可依舊穿著白色的運動鞋，淺藍色的牛仔褲，但上半身換上了一件黑色的T恤，他的肩上沒有背那個每天上班都要背的揹包。進電梯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抬眼看向監控攝像頭，但這次時間比前兩次要長得多，一直到臨近電梯再次開門，他才低頭轉過身去。
這是王可在錄影中最後出現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