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大樓裡燈火通明。展鵬離開頭兒的辦公室,望著身邊一個個步履匆匆的身影,暗忖接下這個案子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直覺。”他想起頭兒說的這兩個字,不由得釋然。
張文峰還在等他,見到他就問,“搶案子去了?”
“那還用搶?”展鵬眯起眼盯著張文峰,“怎麼,不想接?”
“你都定了,還說這些幹啥。”張文峰低頭整理卷宗,躲避開展鵬的目光。
展鵬慢慢湊過去,小聲問,“你該不是見了白天那具屍體,害怕吧?”
“你不覺得瘮得慌?”張文峰反問。
“我?沒有啊。”
“拉倒吧,看你那時候臉白的。”張文峰撇了撇嘴。
“是嗎?”展鵬回味著。
“真的,我還沒見過你那樣呢,我喊你都聽不見。”
展鵬的腦海中閃過他盯著那雙手的情形,鎮定一下,說,“我那是思考問題呢。”
“虧得你思考,要不然我也不至於跑過去看,弄得我現在還他媽的心神不定的,一想起那雙手,就老反胃。你說那是怎麼弄的?”
展鵬怔怔地站著,像是沒聽到張文峰的話。
“哎——哎——”張文峰拽了拽展鵬,“我問你話呢,琢磨啥呢?”
“哦,”展鵬回過神來,走回自己的座位,“我剛琢磨姜浩報捕還差啥材料。”
“對了,下午李莉弄那份筆錄我看了,你看看?”張文峰說。
“和咱們那份出入大不大?”展鵬問。
“基本沒啥出入。”
“沒出入我就不看了。別的還差啥不?”
“就差提請沒寫了。”張文峰看向展鵬,“你寫,還是我寫?”
“我寫吧。”展鵬低頭點菸。
“那現在弄,還是明早弄?”張文峰又問。
“現在弄吧,明天一堆事兒。你把筆錄給我。”
張文峰整理了一下卷宗,遞給展鵬。“那行,我等你一會兒,你寫完了我送你。”
“我還有這待遇了。”展鵬眯起眼笑了。
“不是你沒開車嘛,正好我也弄弄別的材料。”
“也行。中午沒請上,晚上請,正好我家門口就有家銅鍋涮肉。”
張文峰背對著展鵬,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展鵬開啟電腦,調出《提請批准逮捕書》的模板,對照著訊問筆錄,開始填寫。很快,他就把姜浩的個人資訊填完了,看著手裡的香菸即將燃盡,他又續了支菸。
“經我局偵查,犯罪嫌疑人姜浩有下列犯罪事實:”盯著螢幕上剛敲下的一行字,展鵬斟酌著該如何提煉文字,忽然,“犯罪事實”一個字一個字跳動著,變成了那一雙殘缺的手,舞動著迎面向他撲來。他猛地想起《午夜兇鈴》那個經典的鏡頭,忙閉上眼晃晃頭。待他再睜開眼,螢幕已恢復了平靜。
他長長地喘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環顧四周。加班的人都在伏案工作,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吸了口煙,又俯身開始敲打鍵盤。
即便是盛夏季節,涮肉店也生意興隆。展鵬和張文峰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剛一坐下,張文峰就拿過點選單,用筆在上面勾勾畫畫,嘴裡說,“我就點我吃的啊,你吃啥自己再點。”
等展鵬見到張文峰點過的選單,見他一口氣點了好幾盤肉,不禁啞然失笑。“我說你宰我沒問題,可別把自己撐壞了。”他對展鵬說。
“放心吧,撐不壞。”張文峰笑著眨眨眼。
展鵬沒敢再點肉,他點了份百葉,又加上凍豆腐、酸菜、糖蒜和蔬菜拼盤。他給自己叫了兩瓶啤酒,過會兒張文峰還要開車,給他叫了可樂。
兩人都是地道的老北京,很快聊起兒時吃火鍋的情形,感慨著誰也沒想到如今生活會變得這麼好。兩人都很默契,誰都沒提白天出現場的事兒。
“喂,你和媳婦到底怎麼回事啊?”展鵬喝了口酒,問道。
“什麼怎麼回事?”
“咋還懷不上啊?”展鵬一臉認真地問,接著說,“我有個同學——”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螢幕上的名字,笑著說,“這他媽真不能唸叨。”說著划動螢幕接聽電話。
電話是李東旭打來的。他問展鵬,“你下班了嗎?”
“下了,正和哥們吃飯呢。”
“我操,還是你們清閒啊,我這兒剛開上車。”李東旭笑罵道。
“誰清閒啊?還不許我們過年吃頓餃子了?”
“不和你瞎扯了,我開車呢,和你說件事。”
“你說。”
“這兩天找時間一起吃頓飯。”
“行啊,隨傳隨到。”展鵬笑著追問,“是宰你吧?還有誰啊?”
“我不找別人,到時你把丁祥他們倆叫上,我把我小舅子叫上,就咱們幾個人。”
展鵬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應承著,“行,明天我和他倆說一下。”
“嗯,你們定個時間,定好告訴我,我好提前安排一下。”
“還要提前安排?弄得我現在就惦記上了,”展鵬呵呵笑著,“沒問題,我明天上班就給你回電話。”
放下電話,展鵬見張文峰盯著自己,就說道,“我一大學同學,就我剛和你提的。”
“哦。”張文峰點點頭,問,“你和我提他幹什麼?”
“我同學這兩口子吧,結婚也五六年了,媳婦也是一直沒懷上,後來去醫院一檢查,結果是女方卵巢有什麼問題,不易受孕。我剛才想說的就是,你這一封山育林,也兩年多了吧,啥動靜都沒有,不行也去醫院查查。”
“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張文峰哭笑不得。
“我是說正經的,這沒啥不好意思的。”展鵬一本正經。
“我知道,”張文峰笑笑,“你就少操點兒別人的心吧。”
“你這個人真是——”展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張文峰歪著頭,盯著展鵬,問,“你自己發現沒發現,你今天有點怪。”
“怪?淨扯。”展鵬搖搖頭。
“真的,今天從看守所出來,一直到現在,你都有點兒不一樣。”
“是嗎?”展鵬瞪著張文峰,莫名有點心虛。
“嗯。”張文峰肯定地點頭。
展鵬雙眉微皺,略一思忖,說道,“可能是被案子攪的吧。”他看著張文峰,繼續說,“你知道我實習時辦的第一個案子,是什麼案子嗎?”
“說說。”張文峰的眼睛中透出興奮。
“就是強姦案,和今天的差不多,也基本是順奸,但女方不滿十四。”
“哦。”
“那女的就是個小太妹,原來和那男的搞物件。那男的都二十五了,也是個混混兒,根本不知道她那麼小。後來男的不要女的了,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那女孩兒自己一個人,拎著條秋褲就跑到刑警隊,把那男的告了,說他姦淫幼女。”
“這麼猛啊。”張文峰邊笑邊感嘆。
“這些都不是重點。”展鵬抽口煙,停頓一下,“那時候我跟著師傅去提審,師傅四十來歲吧,問得那個細啊,我立馬就不行了。你想啊,咱正血氣方剛,又在學校憋了好幾年,哪受得了這個啊,那簡直比黃色小說還刺激啊。整個提審,我他媽都是挺著的。”
張文峰捏住鼻子,忍著笑。
“我操,第二天詢問那女孩兒,那女孩兒根本不用問,自己說的比頭一天還細。我心裡就琢磨,這世上咋還能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呢?但琢磨歸琢磨,晚上在床上一閉眼,就是那對兒狗男女,老子好幾年的飛機那幾天都打出來了。”
張文峰終於笑出聲。
“真的,可能從那個時候起,就有心理陰影了,自己和自己負疚。說實話,我一直都不大願意碰強姦案。”
“嗯,這回我知道了。”張文峰又笑了。
展鵬也笑了,指著張文峰說,“可不能回隊裡瞎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