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秦越川道:“兒臣,想要求娶徐遠山獨女,徐弦月為王妃,懇請父皇下旨賜婚。”

此事早已板上釘釘,皇帝也只是象徵性地問了一句:“你可想好,若賜婚,便不可更改。”

秦越川斬釘截鐵:“絕不更改。”

“那朕就——”

太后方才吃了這麼大的癟怎麼可能讓秦越川等人好過,眼見機會來了,下定決心定要他們當眾丟醜,遂開口:

“容王殿下,龍章鳳姿,那等女子只是出身鄉野,身份卑鄙,如何得以堪配。”

此話出口,太后方覺胸口悶氣得以疏解,恢復了以往慣有的雍容華貴的氣度,居高臨下的瞧著秦越川。

你不讓我痛快,我也必不會令你好過。

我瞧著,你能為那女子做到何種程度。

秦越川周身氣息霎時陰厲,抬眼看來,瞳眸之中怒浪翻湧,隱有殺意。

殺意?……呵,太后對自已的這個突如其來想法有些不可思議,她堂堂北玄尊貴太后,秦越川敢殺她?

皇帝都因著囿於“孝道”二字,不敢對她如何,況且近兩年為保全自身,她也確實算是收斂不少,秦越川以何理由殺她!

秦越川逼視太后,正欲開口辯駁,另有一道輕柔嗓音自席間響起。

“太后覺得我不堪相配——”

是徐弦月的聲音。

秦越川側頭看她之時,徐弦月已經款款起身,目色從容地提裙行至大殿中央,與秦越川肩並肩站在一處。

規規矩矩,不卑不亢躬身向當今陛下行了一禮。

“民女徐弦月參見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皇帝是第一次正眼瞧徐弦月。

面前少女姿容清麗,眉目柔和,氣度端雅大方,雖算不上頂頂好看的,卻也讓人瞧得賞心悅目。

這麼瞧著倒是比他那個兒子還要沉穩內斂許多。

“不錯,是又如何,你可有何話說?”

秦越川依舊看著太后蹙眉,只是袖中右手卻被徐弦月緊緊握著,甚至他感覺到,徐弦月有制止之意。

“不錯,民女有話說。太后的問題其實並不難回答。”

她依舊是不急不慢,溫和回應。

太后見不得她這副從容姿態:“那你自已說,你們可堪配!”

“在此之前,民女有個問題想問太后,答案或許便在其中。”

也不給太后拒絕的機會:“素聞當今陛下,勤政愛民,以身作則,宮中盛行節儉,杜絕鋪張奢靡。

甚至陛下日常所食米糧,俱以北玄平民所食粗粳米無有差別,以體恤天下萬民生活不易。”

皇帝雖不明這與她接下來所問的問題有何關聯,不過這一通話說下來倒是讓他的龍心大悅,瞧著徐弦月,感覺似乎比方才好看了一些,更順眼了一些。

不自覺的點頭應了一句:“嗯……”

“所以,太后娘娘,您說,這些平民所食粳米,可與當今天子堪配?”

全場震驚,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這徐弦月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她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將當今天子作為自已言論的佐證,以此來封住太后那張能言善辯的嘴!

以天子之尊,又豈是可以隨便被人拿來舉例說明的!太后地位尊崇無比,又豈能容忍一個小小的女子如此無禮?

場下眾人卻也只能相互以目示意,不敢作聲,靜觀其變。

徐弦月卻對彷彿對當下氛圍無所察覺:依舊目視前方:“這個問題,太后的答案,便是我的答案。”

皇帝被人當做筏子,雖心有不悅,不過徐弦月先前拍了那些“馬屁”他也是當眾點頭認可的。

此事可大可小,說大了是冒犯天威,說小了倒也無損分毫,能難得讓太后當眾吃一次癟,機會也是極其難得。

往日太后總是仰仗的輔佐之功,用在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插手置喙,雖罪不至罰,卻也著實讓人厭煩得很。

今日暫且借這個徐弦月的手讓她栽栽跟頭倒也不錯。

太后的面色鐵青,此事如同答都是不對,若是應承,豈非間接承認徐弦月亦配得上秦越川,若不應承,那不就是說,她不贊成徐弦月之前對陛下所說的讚美之言。

她的分寸倒是拿捏得好,既不觸及底線,且不輕不重,看似軟綿綿的一拳,又確實令她無以招架。

此時此刻的太后心中憤怒至極,但卻又因為徐弦月所言句句在理,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只能氣得臉色發青,渾身發抖。

在場眾人見到這般情景,無不震驚得目瞪口呆,誰也沒有想到徐弦月竟有如此膽量,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只是,仍是有人不甘徐弦月佔據上風。

“啟稟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我有話要講。”

太后抬眼看去,是賀雲音,唇角扯出欣慰一笑:“敏蘭郡主何話要講。”

賀雲音離開坐席,也是走到大殿中央,直接衝徐弦月發問:

“徐小姐,看來甚是擅長詭辯之術。”

徐弦月回身,無懼的與她對視,大概因著相距略遠,略微提高了音量:“賀小姐有話直言。”

賀雲音向她步步逼近:“太后娘娘所述之意再明顯不過。

容王殿下尊貴無比,龍章鳳姿,豈是你一個出身平民,身如螻蟻的低賤之人可堪配?”

沒有看到想象中的窘迫不堪,難以為情,徐弦月依舊是死死制住秦越川袖中肌肉緊繃,青筋鼓脹的手。

可以想見他此刻的憤怒。

不過徐弦月卻是目無波瀾,平靜作答:

“此話,若是郡主來問,那便有些可笑。”

賀雲音一愣:“如何可笑?”

“郡主以何評定我身為螻蟻,身份卑賤,是以出身。

可是郡主莫不是忘了,你所引以為傲,仰賴的鎮國公府,老鎮國公便是出身鄉野,以兵卒做起,憑著血肉廝殺方才得鎮國公之位!

若是如此,豈不是敏蘭郡主一邊享受著身為當下鎮國公後嗣的庇廕,一邊又唾棄他的出身低賤!?”

賀雲音不曾想過這一層,他怎麼知道老鎮國公是如何發家,如何建功立業,他與賀薛懷平日所接觸實在不多,這些事情怎麼會知道?

但是徐弦月知道,在養病期間,賀薛懷常以家族瑣事為故事哄她解悶。

此間種種,她自是一清二楚,況且,她才是賀家真正嫡親血脈後嗣,此話沒有比她更有資格說。

場下男席賀薛懷聽聞徐弦月此言,不禁放下酒盞,眉鋒輕挑,頗為讚賞的地看著徐弦月。

他日前為參加壽宴趕回,竟是想不到還能聽到如此慷慨陳詞。

賀薛懷忍不住拊掌叫好:“說得好!徐小姐!”

當日初相認,徐弦月曾問他,若她和賀雲音起爭執,他會幫誰,今日便是以實際行動,向徐弦月鑑諾的時候了。

“陛下,徐小姐所言不錯,賀某,深表贊同。

唉,家門不幸,出此後嗣,實是賀家悲哀。”他故意誇張的扼腕嘆息,不到片刻,又轉了話鋒:

“倒是徐小姐,頗有我賀家將門之風!”

這悲哀的後嗣急的眼眶都紅了。

怎麼回事,她才是賀家人,表舅舅怎麼胳膊肘朝外拐!

幫著一個外人貶低自已!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難道是她的話太過分,表舅舅生氣了?

可是,這不是她的本意啊!

羞怒交加,賀雲音無地自容,只後悔當時為在太后面前表現得衝動之舉。

不料,徐弦月並不打算放過她。

她鬆了秦越川的手,輪到她步步上前:“所以,郡主,以出身論卑賤怕是行不通。

你說我為螻蟻,容王殿下為龍鳳,可知曉,曾有古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容王願同我在一處,是他心甘情願,並無逼迫,你當下所說,不知是抬舉我,還是貶損了容王,嗯?”

最後一句“嗯”,音調上挑,語氣輕蔑,飽含不屑。

話音落地的時候,徐弦月人已近前,她的個頭本就比賀雲音高出一頭,此時此刻,話語鋒利,威勢畢現,居高臨下的垂眸看她。

賀雲音遭不住她的氣勢,垂頭後退幾步。

明明平日,看起來是那麼溫柔和婉的一個人,不爭不搶,不急不怒,怎麼,怎麼如今氣勢如此鋒利迫人……

不對,她為何覺得徐弦月溫柔,是被她長久以來所表現的外在迷惑了!可是細想之下,似乎也未曾在她身上討到什麼好處……

此刻竟然叫賀雲音有些膽寒。

局勢扭轉只在瞬間,在場之人尚且有些回不過神,怎麼,一個開始的咄咄逼人的賀雲音,此時反倒如落敗的鬥雞,不對,落敗的鵪鶉一般。

和和柔柔的徐小姐反而成了言辭鋒利,氣勢洶洶的主攻方?

女席諸位貴女面面相覷,這個徐弦月,不是個好相與的,並非面上那般,溫柔和順任人拿捏。

徐弦月瞧她畏畏縮縮的樣子,只覺無趣,正要轉身回到秦越川身邊。

“徐小姐說的不錯,只是容王此前瞧上的可也並非徐小姐這一類人,那可是,京都貴女,京都第一美人。”

說的明顯便是徐明曦。

有不知名聲音自女席響起,淹沒人群,不知是誰,只一句,又如投石落湖,激起層層漣漪。

“本王——”秦越川話未來得及出口,被徐弦月中途截斷,她頭也不回,一邊笑意盈盈走向他,一邊輕飄飄說了一句:“所以,分開恰是說明容王與她並非同類,燕雀怎能與鴻鵠相伴日久天長?”

秦越川怔愣原地,他望著前方。

徐弦月正緩緩向他走來

此刻的她,似乎身披霞彩,恍若聖女臨世。

秦越川明亮若淬火的雙眸之中,此刻再無其他。

那聲音似有不甘:“且看你能與容王長久到幾時?!”

徐弦月來到秦越川身旁,重新挽起他的手,面對席上眾人,只淡淡說了四個字:

“無能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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