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略陽通往沔縣方向的官道上,一支萬人規模的流賊隊伍正在逶迤前行。
這是李自成手下大將劉體純的隊伍。
劉體純乃闖軍先鋒,打下略陽以後,就奉命在縣城駐守,之後一直與尾隨而來的固原總兵左光先所部對峙。
左光先手下只有五千人馬,一時也奈何不了據城而守的闖軍。
不過,官軍手上有不少火器,雖然不是紅衣大炮那樣的大殺器,但花樣繁多的鳥銃,佛郎機炮和虎蹲炮,還是給城頭守軍帶來了不少傷亡。
劉體純一方面擔心戰事久拖不決,傷亡太大的話,自己的實力難免過於傷筋動骨。
另一方面,他又覺著,自己已經在略陽堅守了一個多月,應該算是圓滿完成了闖王交給的任務。
於是,他就趁夜撤出了戰鬥,一路南下,準備去沔縣找主力會合。
其實劉宗敏回鑄錢局大院搬取老營的時候,就已經派出傳令兵,去通知劉體純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繼續堅守略陽城,絕不能放左光先南下一步。
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道命令並沒有送達。
也許是那個傳令兵半路開小差跑路了,也許是被官軍或者土匪幹掉了,反正是陰差陽錯之下,劉體純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出現在了銅錢壩。
隊伍正行進間,探馬來報,說是前方五里,寧羌衛銅錢壩千戶所駐有官軍,數量不詳。
劉體純問:“銅錢壩?咱們的老營不是設在這裡嗎?”
那個傳令兵道:
“是。
老營設在千戶所旁邊的鑄錢局大院,兩處相距二里地。”
劉體純很是不解,心裡便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那這裡咋會還有官軍呢?
莫非咱老營一聲不吭撤走了?”
他招手叫來手下幾個將領,聽了探馬描述前方的地形和路況之後,下命令道:
“漢中城下的戰事必然出了變故。
不過咱們後面有追兵,前方絕不能再被堵住。
傳令下去,大隊人馬全速透過前面的黑龍河橋,
然後沿官道向南,片刻不得停留。“
然後又抬手點了一名小將,吩咐道:
“程傑,你領一千人,去滅了那個千戶所。
打完之後,再去咱們老營倉庫那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記住,打散了就行,不要戀戰。”
程傑拱手領命而去。
寧羌衛銅錢壩千戶所營門口,
謝若林率領手下的二百五十名嘍囉兵,各舉刀槍,正在亂哄哄地列陣。
謝千戶今日頂盔貫甲,全副武裝,騎著高頭大馬,自我感覺頗有威勢。
只是這套盔甲他從未穿過,害得王老四和小六子一幫人費了很大力氣,才幫他披掛完畢,齊心協力,終於將渾身不得勁的謝千戶弄到馬背上。
程傑領兵來到營門外一百丈處,看到官軍這副排場,不禁哈哈大笑。
他簡單整隊,讓刀盾兵和長槍兵各成一陣,準備一個衝鋒,踏平這個千戶所。
謝若林見流賊已至,便提馬上前幾步,高聲斷喝:
“某乃寧羌衛千戶所千戶謝若林是也!
來將何人?報上名來!
謝某刀下不死無名之輩!“
由於距離太遠,根本聽不清楚。
程傑只看見對面那個官軍將領,坐在馬上,手裡揮舞著一柄一尺半長的短刀,正在吆喝著什麼。
這慫竟然還敢罵陣!
程傑很是不屑。
他轉身面向自己的手下:
“弟兄們,你們立功發財的機會到了!
只需一鼓作氣,殺光這幫官軍!
進了大營,所得金銀細軟,盡歸個人,不必上繳!
不過我把醜話講在前面,任何人不得放火,以免傷到自己人。
另外,也不得爭搶大件物品和婦人,
都聽清楚了沒有?“
兵卒們見對面的官軍人數又少裝備又差,根本就沒放在眼裡,認定了這是一次輕鬆發財的好機會,都很興奮。
聽了程傑的訓話,都迫不及待地回答。
有的喊:“聽清楚了!”
有的喊:“遵命!”
有的喊:“知道了!”
反正是群情激昂,戰意甚濃。
程傑很是滿意,他手中長刀向著前方用力揮下,口中大喝:“殺!”
兩個方陣的千名士卒,朝著營門口開始緩慢推進。
他們仍然保持著隊形,顯見訓練有素。
誰知他們才走了幾步,就看見對面那群沒卵子的慫貨,忽然驚叫著亂作一團,繼而就在那個騎馬將領的帶領下,亂哄哄朝著大營裡面退去了。
闖軍見了,都鬨笑起來。
這打的算是一個什麼仗啊,沒勁地很!
好在官軍並沒有逃散,而是跑回了營房,正好可以甕中捉鱉。
於是,闖軍便在後面緊追。
一進營門,發現這個大營佔地甚廣,規模不小。
最外面是校場,營房則集中在最裡面的東北方向。
潰散的官軍已經快跑到那幾排營房的後面去了。
闖軍嚎叫著,鬨笑著,在後面急急追趕,就在他們沿著兩排營房之間的通道即將趕上官軍之時,前方一處高大建築的側門突然開啟了,一隊官軍突兀地出現在面前。
闖軍大隊追得太急,一下子根本收不住腳步,一直等到雙方距離只剩十幾丈時, 程傑才勉強止住隊伍,嘴裡暗罵:
“孃的!竟然還有埋伏!”
只見對面的伏兵個個單腿跪地,平端鋼弩,雖然只有兩三百人,但殺氣很足。
在他們的腳下,還架著幾根鐵管,像是虎蹲炮之類的火器,只不過炮身要細得多。
火器旁邊,站著一個白臉漢子,面無表情地盯著這邊。
程傑也是經過一些戰陣的,他很清楚現在自己麾下人馬都在對面的火器打擊範圍之內,鋼弩的射程也不近,齊射的話,自己定然要變成刺蝟。
千鈞一髮之際,根本來不及細想,他只能嘴裡大喝:
“退!速速後退!”
身體後轉的同時,他已經撲到了地上。
儘管他反應很快,但一切還是來不及了。
白臉大漢的手已經揮下,五門小鋼炮同時打響。
“轟”
“轟”
“轟”
“轟”
“轟”
幾百上千枚小鋼珠在空中飛舞,濺起朵朵血花。
闖軍的隊伍像是被一隻貓連續舔了幾下,迅速多了幾個豁口,上百個血肉模糊的嘍囉兵,哀嚎著躺倒在地,不停地掙扎抽搐。
炮手更換彈藥的功夫,鋼弩開始了輪番射擊。
被打懵了的闖軍毫無還手之力, 紛紛轉身就跑。
但是他們一千人,都擠在兩排營房之間的狹窄通道上,一時之間,根本逃散不開。
又一輪小鋼炮散彈射擊之後,白臉下令手下追擊。
這個白臉自然是李雲龍。
四兄弟開會時,要求他幫助謝若林弄一份軍功。
李雲龍便把主意打在了劉體純身上。
他料定,闖軍既然要進入四川,必然會通知佔據略陽縣城的劉體純所部撤回來,而銅錢壩千戶所,正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雖然李雲龍已經從良,不再是流賊身份,但是立刻就和劉體純開戰,還是有些同室操戈的嫌疑,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他借了九妹的一捅白粉,全部撲在自己的臉上。將一張大黑長臉,變成了耀眼的白色。
程傑果然沒有認出他來。
不過這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戰鬥已經結束了。
程傑帶來的一千人,當場死了數百人,受傷倒地不起數百人,跪地投降數百人,真正跑得快,徹底逃出大營的,超不過一二百人。
這時,謝若林和他手下的嘍囉們活躍起來,興高采烈地承擔了打掃戰場的工作。
躺在地上的闖軍,不管輕傷重傷,一概先補刀,然後砍下人頭,再把屍體拉走掩埋。
一切處理利索,謝若林興奮地報告說:
“攏共得了八百八十八顆首級,大功到手了!”
李雲龍很是詫異:
“這麼多?
不是還有幾百俘虜嗎?“
謝若林笑道:
“俘虜沒有了。
他們一個個硬氣的很,只求速死。“